《我************来》沈兮和

5、第五章

　　京城，郑国公府。
　　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峰回路转。
　　时有一队队女婢，穿梭往来，如花丛中翩跹的蝶，行动间莲步轻移，粉白芙蓉罗裙荡开一圈圈柔波。
　　如诗如画。
　　廊下站着五六个衣饰艳丽，斜插珠翠的纤腰少女，唧唧哝哝地讨论着什么，间或发出意味不明的暧昧浅笑，为首烟紫色衣裙的女子从头上拔了一根草虫簪，正娇声呖呖地逗弄笼子里的雀儿玩。
　　与这些女子遍身光鲜，安逸闲适截然相反的，一个身着莲青色粗布窄袖衣裳，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手持扫帚，卖力地清扫残花落叶。
　　雀儿脆生生地啼了一声。
　　“好雀儿。”那烟紫色衣裙的女子得了趣，眉眼不动地吩咐道：“香穗，去将我屋里那匣子定胜糕取来。”
　　少女扫地正忙得不可开交，闻言却片刻不敢耽搁，快手快脚地将一匣子定胜糕拿来，低垂着头，闷声闷气道：“绮红姐姐。”
　　烟紫色衣裙得女子名叫绮红，妆容服饰明显都比周围众女更胜一筹，见她并不去接定胜糕，身后一个瓜子脸下巴尖尖的女孩极为知机，连忙上前，用帕子捂着鼻尖，小心接过匣子道：“这就是出自大内第一御厨妙手制作，陛下特特赏给咱们国公爷的定胜糕吗？”
　　打开红木雕花匣子，浅浅一嗅，甜香扑鼻，却又不似寻常糕点那般油腻，隐隐透着股子奶香气。
　　绮红随手拿起一块定胜糕，掰成小块，丢给笼中雀，嘴里嘬嘬有声。
　　另有一人艳羡道：“听说这定胜糕用料精贵，工艺繁琐，烘焙起来十分麻烦，今上因不喜奢华，曾传下口谕不让御厨多做，即便是娘娘宫中也是有定例的，等闲想得一块都不能，外头虽有，终究不比大内口味。”
　　瓜子脸女子道：“这才显出咱们国公爷独一份的尊贵体面啊，外头那些官老爷们想讨一块定胜糕做赏，还要看圣上答应不答应呢，谁知一下子就给了国公爷那么多。不过说来说去，还是绮红姐姐得脸儿，这么好的糕点，还不是随姐姐打雀儿玩？真真是国公爷心尖子上的人。如我们这等毛头毛脸的小丫头子，还不知哪辈子才能修来此等福气呢。”
　　绮红闻弦音而知雅意，似笑非笑地睨了瓜子脸女子一眼：“柔绿，你如今也敢和我耍心眼子了？什么好东西！我只嫌它粘牙，你们几个分了吧。”
　　“谢谢绮红姐姐。”
　　众女大喜，忙不迭应承了。
　　见她们如此，绮红殷红唇角抿出一丝不屑的笑，“伺候好国公爷，什么好东西没有？”
　　柔绿表情讪讪：“我们哪有姐姐这般好手段，国公爷不过一时尝鲜儿，三五天就丢开手了，只盼姐姐教我。”
　　闲散了半日，绮红有些乏了，妖妖娆娆地将簪子插|回发髻间，转身打算回去小憩一会儿。
　　昨天晚上国公爷传诏，绮红独自一人前去侍|寝，着实有些累到了。
　　老东西一把年纪了，又贪多嚼不烂，实在没什么本钱，绮红用尽浑身解数，才让郑国公满意。
　　转过一丛芭蕉，绮红冷不丁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活似鱼虾堆在太阳底下暴晒三日，腐烂生蛆。
　　仔细看去，果然见到香穗不知什么时候干完活计，静悄悄地站在角落里，莲青色衣物几乎与芭蕉融为一体，无声无息。
　　“小蹄子，躲在这里做什么？”绮红赶忙掩住口鼻。
　　香穗低低垂着头，看不清她脸上表情，只有搭在扫帚把子上的一双手，越攥越紧，似乎有些忐忑：“绮红姐姐，拜托给您的那件事……”
　　“噢，原来是为了这个。”绮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也看到了，国公爷这两天把我折腾坏了，姐姐我精力不济，一时忘记了……”
　　香穗一听有些着急：“绮红姐姐，您吩咐的事我都做了，还把月钱孝敬给……”
　　“你以为我稀罕那三瓜两枣吗？！”不等香穗说完，绮红不耐烦地截住话头，“忘了便是忘了，你要是等不及，只管把信拿回去，找其他人帮你送就是了。”
　　香穗哀求：“姐姐……”
　　绮红想了想，想起前天香穗来求自己办事时，自己刚得了国公爷的赏赐，心里一得意就答应了下来。
　　至于那封信？
　　绮红解开荷包，果然找到那封被自己胡乱塞进来的信，看也不看扔到地上，一路摇曳生姿地离开了。
　　信没寄出去，送出去的月钱还打了水漂。
　　香穗吸了吸鼻子，有些难过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封自己字斟句酌，反复写了好久的信捡了起来，一点点擦净花泥，慢慢摊在掌心展平。
　　还有一个多月，再忍忍，忍过这段时间就能……
　　“嗨！”
　　蒲扇般的大手落在肩膀。
　　有人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口鼻间热气一阵阵扑到香穗脸上，“我就知道你在这里，闻着味儿就找来了，嘻嘻嘻，二毛没有我厉害。”
　　香穗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是谁，总归在这郑国公府上，只有一个人不嫌恶她身上腥臭气味，敢靠这么近。
　　确切地说，香穗与她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她们都是被国公府排挤的边缘人。
　　香穗扭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张硕大圆润的脸，虽说是十八|九岁的少女，体格却比壮年男子还要健硕，粗手大脚，鼻息浓重。
　　最最可怖的是，少女半张脸发育不全，皮肉黏连，五官错位，一眼望去着实有些骇人。
　　然而，香穗却见怪不怪，丝毫不以为意：“傻妞，你又饿了吗？”
　　没人知道傻妞到底从哪儿来的，只隐约听说她原是个父母不详的弃儿，十多年前的暴雨夜，尚在襁褓之中的傻妞被人抛掷在国公府。
　　管家捡到了傻妞，掀开包袱一看，竟是个五官畸形的鬼脸婴儿。
　　一道惊雷，劈空而下。
　　白光闪闪，霹雳阵阵，小小一团婴儿比恶魔还要可怖。
　　管家大叫一声，骇得面无人色，正要让人将这婴儿丢到荒山自生自灭，谁知竟惊动了国公爷。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郑国公破天荒地生出慈悲心肠，让下人收养了这弃婴，稀粥米汤有一碗没一碗的喂着。
　　香穗想起此事，还曾道郑国公荒淫不堪，为人荒唐，一生估计也就只做过这一件积德行善的事了。
　　谁知这婴儿虽天生有疾，却虎头虎脑，十分好养活，在众人有意无意地忽视下，以杂草般野蛮的生命力，倔强地生存了下来。
　　婴儿渐渐长大，出落成高大魁梧的女娃子，日复一日间，众人发觉这女娃不仅体貌不全，四肢肥大，而且心智也有大问题，不论怎么教都一派疯疯癫癫，傻里傻气。
　　不知从谁开始，以傻妞这个名字称呼她，久而久之便成了约定俗成。
　　香穗幼年几经辗转，最后进了国公府做丫头。她那时瘦小伶仃，猫儿一般的力气，洒扫洗衣时总是格外吃力，幸好机缘巧合之下遇见傻妞。
　　傻妞别的不行，却很有一把子力气，香穗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提不起水桶，傻妞一条胳膊上能挂五六只，走起路来还如履平地。
　　投桃报李，香穗偷偷将自己分到的饭菜省下来，等待傻妞入夜来吃。
　　傻妞神出鬼没，经常不知跑去哪里，香穗早习惯了她如此，从衣袖里拿出用帕子包裹好的枣花馒头，“给你。”
　　“嘿嘿嘿。”
　　傻妞拿起馒头，三五口就吞了下去，“好吃，傻妞还要。”
　　香穗摇头：“已经没有了。”
　　没有就是吃不到了，傻妞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角，迟滞的大脑想起一件事来，担忧地问道：“香香蹲在这里，香香挨打了吗？谁？”
　　“香香没有挨打哦。”香穗安抚地笑了笑。
　　傻妞眼尖地瞥见香穗手中的东西：“咦？这是什么？可以吃吗？”
　　香穗哭笑不得：“你就知道吃。”顿了顿，又叹气：“这是我给哥哥写的信，府上看管太严，不让随意进出，我原想着请绮红姐姐帮忙，她认得去清平县贩货的客商，谁知绮红姐姐太忙，顾不得。”
　　傻妞挠挠头，这个叫“哥哥”的人她是经常听香香说啦，可惜一直没见过。
　　香穗：“说起哥哥，上次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哥哥特意来看我，可惜我要轮值，又找不到人调换，只匆匆与哥哥在后门那见了一面，说了三五句话。唉，也不知道哥哥最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
　　她说着抬头望向远处飞鸟，红墙绿瓦圈出一片四四方方的天。
　　“哥哥上次来时，像是刚刚生过病，脸色灰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我晓得哥哥脾性，再舍不得花钱雇驴子的，也不知他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头，回去后又养了多久。”
　　思及此处，不禁默默流下泪来。
　　这些话傻妞虽听得一知半解，然而她是看不得香穗流泪的，搜肠刮肚地思索了半晌，终于想到一个绝世好主意，喜气洋洋地说道：“我知道了，香香，我去把哥哥抓来给你玩，就关在后院那个大铁笼子里，好不好？”
　　香穗：“……那是二毛的。”

作者有话说

　　哥哥：二毛是谁？
香穗：二毛是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