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河人家》CC柯柯

6、第 6 章

　　表嫂表哥死后，佳敏的眼泪有还没擦干，听村干部说有人来看她，还自称是她的哥哥。几十年了，她甚至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哥哥，哥哥当年被抓壮丁的时候，她还是懵懂孩童，听个别年纪大的人讲了大致经过，她也反复地回忆，终于想起来她确实有这么一个哥哥，名字叫致远，就是那个五十多年前抓壮丁抓走的那个。佳敏问哥哥是怎么找着自己的，致远回答：“说来也是件离奇事，我在深圳有一个电子厂，本来很少过去，厂子里的人也都不认识我，有一天，几个年轻人在厂门口的角落里抽烟，我过去提醒他们不准抽烟，那几人上来就说，老头，别多管闲事。”
　　“我就把他们训了一顿，这样一来二去，话说得多了，我就听着他们的口音很熟悉，就把他们带到办公室来问，一问才知道，这几个人竟然是咱们老乡，就问他知道何楼村有一家不，有两个女儿叫成敏、佳敏的，现在应该有五十多，六十岁了，这几个年轻人也是长期在外打工，对老家的人和事不是很熟悉，更不知道很早以前的事，我就让他们往家里打电话，谁问出来就奖励谁，没想到这几个人还挺能干，不几天就打听到了，说确实有这两个人，不过成敏十几岁的时候掉到河里淹死了，佳敏被她妈带回了娘家，我又让他们问了大队里的电话，这才找了过来。”
　　致远以前在太湾，后来退伍了，做生意开工厂，在深圳也有厂子，现在年纪大了，七十了，生意都交给儿子了，老伴也过世了，他整天就是游山玩水，游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思念家乡亲人的心情，却越来越浓烈。致远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心胸宽广的人，他待人很和善，对佳敏也特别亲，佳敏就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都和她哥哥一一说了，她哥哥听说家里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么多人，当时就想带她和田田去深圳，可佳敏不同意，因为她放不下表哥的儿子宗旺。就对致远说：“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帮我表哥的儿子盖个房子吧，他二十五六了，因为家里没有盖楼房，找不到对象。”致远就真的帮宗旺盖了二层小楼，还在镇里捐赠了一所小学，那个时候，乡村学校的条件是很艰苦的，学校的房子还是瓦房和平房，致远希望农村的孩子能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孩子们都能受到良好的教育，用知识改变命运。不像以前那个没文化的时代，很多人愚昧无知，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更不希望他家的悲剧再重演。
　　人生七十古来稀，致远都七十多了，有生之年没对自己父母尽过孝，觉得很是愧疚，所以就一心一心地想回报家乡，回报亲人。当他听佳敏说父亲被人打死时，沉默了半天，那是一场阶级运动，很多人都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他不怪乡亲，更不怪任何人，再说也找不到任何人怪，那个时代的人，大部分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致远问过佳敏：“这个家里，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人吗？”
　　“有一个，就是我二表哥的女儿，二十岁的时候，被一个三十多的，结过婚的男人给骗走了。那家老婆生了二个女儿，还没离婚，就想要儿子，本来没打算和她结婚的，就是骗她感情，可不久她怀孕了，还生了个男孩，那男的就想法儿给他老婆离了婚，娶了她。虽说过的不怎么样，但好歹还活着。这么多年了，家里人都嫌丢人，从来没让她回过娘家。”
　　致远听完陷入了沉思，这一家人里边，这么多人，不明原因的离奇死亡，让他莫名的忧虑。他当时就特别想让妹妹离开这里，也希望妹妹能听从自己的建议，到深圳生活，两兄妹也好互相照应，但佳敏执意要留在这里，看宗旺结婚生子，他也不好太勉强。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致远便一个人回深圳了，临走的时候对佳敏说，如果他身体没问题的话，过两年还会回来，他对家乡的感情很深。
　　没想到这么快，致远真的又回来了。
　　佳敏和哥哥说，她是想去深圳的，唯一的顾虑就是，她走了，宗旺怎么办，所以希望哥哥能把宗旺一家一起带过去，他在这个地方除了佳敏，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到了深圳，他们可以到致远的厂里做工，致远觉得既然宗旺是妹妹在老家，怎么也放不下心的亲人，那就带着一块走吧。
　　佳敏问致远，还回他们老家何楼村吗，如果回去想和他一块，给爹娘上个坟。
　　致远说：“怎么不去，估计以后，咱们很少能有机会能再回来了，一是年纪大了，二是也没什么念想了，再去祭拜一下父母吧，我很想他们！”
　　佳敏听到哥哥说的话很是欣慰，含着眼泪说：“爹娘要知道你还活着，肯定很高兴，一会儿咱们回去，多给爹娘烧些钱，随便他们怎么花也花不完！”
　　佳敏说着说着眼泪又直往下掉：“哥，还有大娘，她和娘都和父亲葬在一起了，成敏姐姐，埋在他们旁边。”
　　“佳敏，谢谢你还能记得我娘，她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得痨病死了，我已经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唯一的印象就是，半夜她经常咳嗽。”致远说这些的时候，也有些伤感。
　　“哥，其实爹真的是特别好的男人，对咱两个娘都好。”
　　“是啊，爹这么好的人，走的时候实在是太惨了，还有成敏妹妹，他们都是被恶人害死的，我常常想，是什么样的人，竟有这么恶毒的心肠！”
　　“其实我知道那些人是谁，让我不平的是，当年那些害死爹和姐姐的人，到最后都还平安终老，儿孙满堂。谁说这世上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恶报，根本没有，哥，你说这世上要是有现世报该多好！”佳敏说着眼泪直往下掉。
　　“佳敏，不哭了，这世上没什么报应，咱们现在过得比他们好，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我们现在、马上回去，我得让乡亲们都知道，咱们老何家也是有后人的，而且咱们老何家的人特别仁义，从来都是以德报怨。”
　　兄妹二人回到何楼村祭拜亲人，村里的、镇里的领导，都过来了，留他们吃了午饭，吃完午饭，又邀请致远参加了一个两岸的联谊活动，致远盛情难却，就去参加了，佳敏还要回家收拾行李，就带着田田先回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一家人整装待发，准备去火车站。
　　佳敏拉着田田，宗旺带着老婆孩子，致远还想帮他们提着行李，被旁边眼尖的年轻人给抢过去了。
　　他们坐的农用三轮车，露天的，要带的东西很多，三辆车堆得满满的，佳敏和田田一辆车，宗旺一家三口一辆车，致远和大部分行李，在一辆车上。
　　宗旺打头阵，佳敏在最后面，这时，佳敏以前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背着个麻袋拼命地追着车跑，加跑边喊：“佳敏，等等我，等等我，带我一起走吧！”
　　开三轮的年轻人很有眼色，马上减速慢行。
　　佳敏问她男人：“你都改了吗？”
　　“改了，真改了。”男人气喘吁吁地回答。
　　佳敏说：“你真改了的话，我更不能害你，我们家人命运都很不好，你还是回去吧。”如果真的像传言说的是中了那个诅咒，我也无法预测到深圳以后的发生的事情，万一有什么不好，你肯定会后悔，那你还是留你在这吧。
　　“你让我，让我陪你一块去吧，就是死，我也愿意。”
　　“还是算了吧，到深圳那样灯红酒绿的地方，你见到富婆，再跑了，我年纪大了，不想再过鸡飞狗跳的日子了。”
　　佳敏以前的男人，毕竟年纪也有那么大了，跑得越来越慢了，明显有点跟不上了。听了这么半天，大口地喘着气，只说了一句：“不会！”
　　开车的年轻人说：“佳敏姑奶奶，咱们等等姑爷吧，他可能真的回心转意了。”
　　这男人见佳敏不理他，歇斯底里地大喊：“我知道错了，我向你承认错误还不行吗？”这男人直接哭出了声，让佳敏又回到了现实中。
　　“晚了！”
　　“这么多年你不结婚，不是一直在等我吗？”
　　佳敏仰天长笑，“哈哈，你可真够幼稚的，你要是真这样觉得，那就是吧，我一直等着，就是想等个机会甩掉你，让你也尝尝被抛弃的滋味。”
　　跑几步可以，时间长了可不行。这老男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趴在地上了，他又怕后面来的车轧到他，没顾得拍身上的土就爬起来了，背着个麻袋蹲在路边，不再追赶。
　　开车的人也几乎停了下来，又说：“姑奶奶，我看姑爷真的改了。”
　　“改不改的我都不关心了，与我无关，赶快开吧，孩子。”他能改吗？哼，真可笑，那狗能改得了吃屎吗？
　　说完佳敏从口袋里掏出家里的钥匙，用力地往男人蹲着的方向扔去，然后大声地对他：“回去吧，把家看好，以后别再到处跑了！”
　　佳敏心里想着，我习惯了没有男人的生活，他回来我反而觉得多余了。年轻人见佳敏执意不带他一块走，想想这样僵持着也不太好，就把三轮车加快速度，开到飞起。农村的男人虽然有一把子力气，可毕竟这男人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跑这么久也跑不动了，就累瘫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他的前面，躺着一串闪闪发光的钥匙。
　　其实佳敏是不希望他跟上来的，当初他抛下她走的时候，她丢了多大的面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屈辱，一个农村的住在姥姥家的女人，连个男人也守不住，被多少人嘲笑过，十里八乡都把他们的事儿当作笑谈，都传得有几百几千回了。这回他终于还给她了面子，可她却再也不想理他了。有些事，有些人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好好珍惜，失去了想找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再说她害怕过以前那种死气沉沉的生活，自己是多么鲜活，多么有个性的一个人，却被他禁锢住，变成了一潭死水，她确实不想和他一起过了。
　　我以前说你，嫌你，你还觉得烦，那是我把你当成我的男人才说你。现在我倒是不用说你了，你在我眼里已经是陌生人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当年佳敏也曾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等他回来，数着数着，脸上的皱纹多了，头上的白发多了，从一个光鲜亮丽的年轻媳妇，到如今饱经沧桑的老年妇人。
　　佳敏嘴上不说话，心里却一直在说话，其实她还是有点愤愤不平的，“我找你，本来就是降低条件找的，是为了我娘，我原本能找条件更好的男人，结果找了你这个兄弟多的，你爹死了，你娘领着三个儿子，穷的揭不开锅。你还比我大那么多，要不是我，你连媳妇都找不到，我和你结婚，是何等的抬举你，你却不识抬举，不知珍惜。你想过没有，你哥到现在还在打光棍，你本该和你哥一样的下场。”好比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牛粪还嫌弃鲜花的香味太刺鼻，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你曾经带给我的伤痛让我时刻保持清醒，所以我在清醒的状态下是不会再理你的。
　　你一个比我大五岁，大字不识一个字的老男人，兄弟还多，竟然敢抛弃我。我一个地主家的千金小姐，是何等的娇生惯养，千尊万贵，我家的长工都识文断字、知书达礼，都比你强百倍。
　　一想到读书识字，仿佛一切又回到过去，小时候，父亲母亲喜欢站在窗外聆听，她和哥哥姐姐的郎朗读书声，时而微笑，时而皱眉，哪里读错了，父亲还会耐心地帮他们纠正。那时候，女孩都是不上学的，她家因为她哥哥上私塾，家里有教书先生，她和姐姐也能跟着学，后来哥哥去县城上学了，家里的先生就教她和姐姐，哥哥回来也教她，那真是有生之年，她最幸福的时光。
　　佳敏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她的男人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又看了看她将要离开的住了大半辈子的家乡......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照耀在大地上，一瞬间，大地也像是披上了一层橘红色的的外衣，煞是好看。一家人坐在车上，伴着微风，迎着朝阳，相视一笑！
　　三轮车跑得更快了，也颠簸得厉害，佳敏赶忙把田田抱在怀里，好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她最亲的人，一个能给予她希望的人。
　　走吧，走吧，树挪死，人挪活，远离是非之地，定会时来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