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爱》豌豆Z

10、距离

　　女人的致命弱点就是什么事都要个明明白白，不能忍受无言的结局，不知道真相经常会让人万劫不复。我经常想，如果能预知是这样的结果，我还会去血淋淋地撕开它吗？一无所知有时候不也是一种幸福吗？但我知道我不能，我不会退步，不会逃避，即便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因为，他就在对岸。
　　后来的事在我的记忆里是一片迷雾，我只记得我坐在熟悉的，满是他香甜气息的房间里。与其说是等待结果，不如说是等待着我的宣判。外面已经安静下来，老爷子在一家人的陪同下去了医院。我真希望这只是他的手段，为了拆散我们而装病。我蜷在沙发里，看着窗外暗黑的海面，疲惫不堪却无法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在他的怀里，他抱着我坐在原来我坐的地方。我想转身看他，但他阻止了我。他强壮的手臂用力抱着我，头放在我的颈窝里，呼出的气息萦绕着我。阳光透过玻璃斜照在屋子里，点点轻尘在我的眼前浮浮沉沉。
　　“医生说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但还需要观察几天。我知道他有高血压，但我一直以为他是强大的，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的。我不知道会刺激到他，会让他如此的激动......”他的声音沮丧懊恼，优美的声线中带着嘶哑，让人心碎。
　　“对不起。”我的伤心毫无预警，泪水在我发现以前滴落下来，一种绝望突然吞噬了我。我不想哭泣，好像自己才是软弱的受害者，但我无法控制自己。
　　“不......如果一定有人错了，那也绝对不会是你。”他把我转过来，面对着他。他完美的脸上带着疲惫，眼睛下面有一圈紫色，但眼中带着熟悉的温柔。
　　我看着他，心里如煎熬般一阵刺痛。不是我的错，那他一定认为是他的错，他觉得他的决定错了。他懊恼后悔自己的决定了。我脸上的绝望一定清晰可见。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仿佛看穿了我的退缩害怕，一边吻着我的泪水，一边轻声说，“我永远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让我害怕的是，站在重症病房外，我居然在想，如果爱你会让我犯下世界上最重的罪孽，我也不会后悔。我痛恨这样的自己，厌恶这样的自己。我会让你受到指责，我会把你一起拖进地狱。所以，你应该离我远远地，逃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什么你要让我抓住你？”
　　我的心装满了你给的幸福和你的痛苦，那一刻，即便身处炼狱，也是我生命的极致满足。我们拥抱着彼此，温暖着彼此，在清晨清澈的朝阳里。也是，最后一次靠近彼此。

　　上帝没有空听我的祈祷，事情并没有向好的方向发展。我不得不回到学习生活中，而那个曾经说过永远不会后悔爱我的人，却突然消失了。再也没有每天例行的邮件和电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一封封的邮件石沉大海，一个个的电话无人接听，让我怀疑他只是我的一个梦，一个美丽残忍的梦。
　　我大概记得李铭铮的公寓地址，我决定去找他。虽然心里隐隐猜到什么，但我不能相信那个爱我到痛苦的人会离开我。如果一切只是美丽的泡沫，我宁愿看着它破碎，也不要就此生活在迷雾里。这是我当时的想法，多么天真愚蠢。
　　天空中飘着盐粒般的小雪，寒冷但不美丽。我没想到公寓门口站着一个有点熟悉但更陌生的人，她是李铭铮的外婆秦姝。她一身白裘如雪，脸上挂着冰冷僵硬的表情。看着她深褐色深陷的大眼睛，我突然感到一丝刺骨的冰冷。
　　这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岁不到的女人，洁白如玉的肌肤，如果不是浮肿略松弛的双颊，根本让人无法看见岁月的痕迹。但从她沧桑不再清澈的眼睛里，却能清楚地读出时间的秘密。她把我让进客厅，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一直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恐惧和希望同时拉扯着我的心，让它几预破碎。
　　“你叫兰雨对吗？上次没机会好好认识你，我是槿森的姨婆。”她突然笑着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让人不安的兴奋。
　　“您好。”我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想问又不敢问。
　　“长得真像......”她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看着我，口气带着兴奋期待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直觉想站起来马上离开这里，但身体却僵直地坐在原地。
　　“在二十年前，从美国回中国还不是件便利的事，但拿着建筑学博士文凭的明锋利用华侨的身份搭建了李氏在中美间的商业往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他待在中国的时间越来越长。后来老爷子发现，他在中国有了另一个女人。当时他不仅有温柔美丽的妻子，还有一个快十岁的儿子。但这一切都比不上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他为了这个女人，无视老爷子的愤怒和妻子的哀求，要跟结发妻子离婚。
　　他在中国另置房产，与这个女人过着夫妻般的生活。百般无奈下，老爷子让白律师带着钱和明锋的妻子露娜去求那个女人。也算那个女人识相，拿着钱乖乖消失了。明锋也回心转意重新回到了妻子身边，就在大家以为一切已经结束的时候，那个女人又出现了。不知道明锋是怎么得知她怀孕了，扔下一纸离婚协议书就飞去了中国。
　　露娜一病不起，老爷子派出几十人满世界的找他们。一年后才传来回报说发现两人躲在一个山里的景区，追赶的过程中遇上山体滑坡，连车带人被冲进旁边洪水滚滚的河里，尸骨无存。
　　得知此事的老爷子气得大病一场，露娜更是在抑郁中病逝，留下刚满十岁的独子。”

　　讲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眼神疯狂炽热地盯着我。看着她闪着可怕期待光芒的眼神，我几乎想夺门而出。我想告诉她我不想知道那个孩子是谁，不要再说下去了。
　　“故事还没有结束，你不想知道结局吗？你想知道那个孩子是谁吗？”她一脸兴奋地问我。
　　“不，不会的，我不想知道......”我脸色苍白地摇头，耳朵里嗡嗡作响，直觉否认。
　　“那个可怜的小男孩就是槿森，而那个大家以为不存在，或者已经死掉的婴儿就是你。哈哈哈......你说有趣不有趣？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吗？”她疯狂地大笑起来，好似这真是一件天底下最好笑的事。
　　“不会的，我不相信！你凭什么这样说？这太荒谬了，纯粹是无稽之谈！这不是真的，我不会相信你的！”我大声争辩着，全身气得发抖，捂着耳朵不想听见她可怕的笑声。
　　“你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会突然中风脑溢血吗？就是因为你，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长着一张跟那个女人如此相似的脸。这张让人恶心的脸还带着明锋的痕迹，你没发现你跟槿森长得有几分相似吗？你一定还得意过你们有夫妻相对吗？哈哈哈......”她像疯子一样，把我拽到客厅的大镜子面前，让我看着镜子里那张惊恐脸。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惊慌失措地摇着头。
　　“要不要看一看DNA检查结果？你应该看看，但是已经被槿森撕成了碎片，怎么办？要不我们再去检查一次？啊？好不好？就是这张纸夺去了老爷子最后的希望，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她突然把我已经昏沉沉的头压在镜子上，用力掐着我的脖子。我的脸上一片冰冷，如同我冰冷僵硬的身体一样。我想否认，但我找不到我的嘴巴，眼前是一片旋转的黑色旋涡。
　　“你妈妈抢了别人的丈夫，不仅害死了槿森的母亲，还拖着他的父亲死于非命。现在你又突然出现害死了他唯一的爷爷，你说他还会见你吗？你们母女俩害了别人一家人，你还有脸利用了李家的关系在耶鲁上大学，将来平步青云，活得风光无限......为什么你这种害人的小狐狸精没被老天收了！”眼前一片黑雾蒙蒙，只听见她尖锐的叫声在耳边振聋发聩。
　　“天啦，外婆，你要杀了她吗？求你了，放开好吗？”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然后让我窒息的力量消失了，我全身发软地滑坐在地上。人好像都离开了，我慢慢爬起来，漫无目的地向外走去。
　　对啊，为什么老天爷不一个闪电直接劈了我？抬头看着灰蒙蒙不断向下洒落冰冷雪花的天，心里恨恨地想。你还没玩够吗？你要玩儿我到什么时候才满意？我上辈子做了什么人神共愤十恶不赦的坏事，这辈子你要这样惩罚我？
　　任冰冷的泪水冲刷已经冻僵的脸，任刺目的光线扎痛已经模糊的双眼，我固执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直到失去意识。

　　有人说，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却觉得这个冬天不会结束了。冬天里的一天，我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然后冬天就停住了。我麻木茫然地学习、生活、考试，等到一切结束，向熟悉到可怕的邮箱里发了一封信。

　　李大人，
　　你好吗？
　　还记得那天你问我平时都叫你什么吗？因为你都完美威严如天神的样子，所以我私下都这样叫你。你喜欢吗？本来打算安静地离开，但想到还没来得及叫你一声哥哥就要分离，我还是迟疑地写了这封信。
　　我无数次地在心里描绘着父母的样子。爸爸是不是很高大？妈妈是不是很温柔漂亮？他们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妈妈会不会找我？想到我会不会心痛落泪？还是因为各种原因，她没办法养活我？或者，我是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根本没有人想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一切在你出现以后都变得不重要。你是我的全能家人，是父亲、母亲、兄长，最后还是我的爱人。我现在就是梦想成真的幸运儿吗？
　　但现在，我又是多么的期盼我真的没有父母，天生天养的，试管基因培育的，怪博士创造的，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要是这样的真相。我甚至想过，找个无人的山区卧轨自杀，或者找个海边的城市跳海自尽，然后到老天爷面前去喊冤。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放心，我不会做这些没用的傻事。我到现在都坚信，我是一个现实的唯物论者。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也是一个好消息不是吗？抛开世俗的道德要求，我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对吗？你给我的温暖和家人般的关爱，让我感觉到了拥有家和亲人的幸福，我也一直觉得你就像我的兄长一样，给了我无法替代的爱。所以，我也爱你，我的哥哥......没想到现在，这句我一直无法说出口的话却轻逸而出了，也总算没有“连一句我爱你都无法说出口”的遗憾。
　　想想还没有在你面前像妹妹一样撒娇无理取闹过，还没有叫你给我买这买那，还没有闯祸让你半夜来接我，还没有对你的女朋友或者觊觎你的女人指指点点......甚至还没有亲口叫你一声哥哥，我就要离开了你，可能再也不能见面了，还是有一点不甘心。
　　幸福吧！不管我在那里，我都会努力快乐地生活下去，所以，也请你一定要幸福快乐！

　　发完信，我一直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来邮件的响声让我差点跳起来，期待和害怕同时席卷了我。最后，我还是打开了邮件。
　　“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如果这是你的回答，我想我能做到。如果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时间，我会愿意为你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