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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掠北阳 03 ...


  •   晚八点,夜幕沉如墨,无数雪花失重飘零。北风呼啸,温度冷到极致,高峰期的堵车路段也似被消了音,一时间,整座城市显得格外寂静。

      墨玉色的卡宴亮着前照灯,缓缓驶进前方的高档住宅区,开向自家住房附近的地下车库。沈致亭刚准备下车,沈母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喂,妈。”沈致亭一手接起电话,一手系好大衣扣子,拎着公文包下车。

      “儿子,”沈母慈蔼声音带笑:“最近很忙吧?明天过小年,记得带北劲回家吃饺子啊。”

      匆匆的步子一顿,沈致亭立在原地,沉默。

      心头再次涌起浓重的悔意,他垂下眼皮,眼神黯淡下来。

      “今年,他不去了。”

      “怎么了?”沈母道:“你俩闹别扭了吗?嗐,都在一块儿这么多年了,闹别扭不是常有的事吗?你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北劲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孩子,两个大男人,有什么说不开的?”

      “不是,”他艰涩地开口:“妈,究竟要我解释多少遍,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傻小子,跟你妈还害什么羞。”沈母没有察觉儿子语气不对,只含笑嗔道:“你妈可是搞同性心理学研究的专业人士,你第一次带人来家里玩那天,我就瞧出来了。以前是看着你们都小,又懂事,我就没讲出来罢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呀,当着自家人的面还摘得那么清,这可不行啊!”

      “真没有,”沈致亭苦笑道:“妈,我看你还是换个研究方向吧,他就是小孩心性,三分钟热度而已,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他的性子,我比你知道。”

      “小孩心性怎么了?小孩心性才可爱呢。”沈母道,“你啊,你就非愿找那种精明会算计的人才觉得安心吗?”

      “我……”沈致亭顿了顿,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和没有结果的人浪费时间。”

      “你藏得深,还赖人家看不透你?还,不想浪费时间?怎么,你觉得你跟他在一起这八九年的时间,很少吗?”

      “李女士,”沈致亭捏捏眉心,说道:“我方认为,一个合格的母亲,不应该过分干涉已有自主择偶权的成年子女的个人选择。”

      “哦,是吗?”沈母没好气地笑道:“你不敢再进一步,其实是怕自己受伤吧?”

      “没事挂了。”沈致亭叹了口气,挂断电话。

      手机揣兜里,阔步往家走,期间又响了一次电话,沈致亭按了电梯,没接。

      沈致亭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他母亲保持距离了。毕竟是燕京大学心理学院的副教授,他母亲对研究人很有一套,在他的认知里,喜欢研究人性的人,轻易便能看清他人在想什么,他母亲说话很直,总是一针见血。

      而他,他非常讨厌别人揣摩他。

      又不是在算命占卜,谁会喜欢别人一眼就将自己看透的感觉?

      那些隐蔽在心底最深处的奇妙情愫,那个心房紧闭的秘密领地,在他母亲的目光之下,仿佛完全赤|裸坦露,他变得毫无隐私可言。或许他母亲是正确的,但他母亲不会懂他的纠结、他的顾虑,他母亲没有参与到他生命的细节里,便更不会懂他的犹豫。

      她母亲不是他,她只会根据现象得出结论,然后向他发出指令。

      可旁观者清又如何,再清也不是局中人,感情这种复杂东西,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评判指点,只有当局者才有权做决定。

      但……

      但这么多年,沈致亭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直到犯错那天他才幡然醒悟,原来并不是他做得好,缩头乌龟谁不会做?做得好的,分明另有其人。在那浮华糜烂的名利场中,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无数漂亮的男女围绕着那个人的身边,犹如繁花锦簇,众星拱月,将他在中心高高捧起。可那人片叶不沾身,心地始终如一。

      直到今天,沈致亭依旧悔愧万分。

      才几个唇印就承受不住了?等日后陈北劲和哪家集团的千金联姻,他是不是该提前找个精神病院把自己关起来,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做更加出格的事?

      这么想着,沈致亭立在家门口,手犹豫着抬了两次,才将指纹按了下去。

      滴——
      滴——

      解锁进门,发现主客厅开着灯,沈致亭心跳突突了几下,知道陈北劲已经在家了。

      他俯身在玄关处换鞋,熟悉舒服的视觉感很快包拢了紧张敏感的神经,沈致亭心情平和下来。

      这是陈北劲的公寓,离他本硕院校燕京大学只有二十分钟的通勤距离,他不习惯住宿舍,偏偏家在另一个城区,陈北劲转学去美国读书前,把这套房子的钥匙给了他,让他随便住,他独自在这套房子里住了四年。

      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并不孤独,只有陈北劲偶尔打视频电话过来,他隔着屏幕,安静地听着陈北劲说话,看着对方如刀雕凿的英俊五官逐渐张开,听对方清朗干净的嗓音开始变得醇厚低沉,瞧着对方阳光灿烂的开心笑容……那一眨一眨的长睫毛仿佛也扫过了他的脸,不住撩拨着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等挂了电话,偌大客厅空荡得像片长满枯草的荒原,而他站在荒原中央,心底清楚地知道他爱的人永远都只在繁华盛开处,那时,他才会渐生怅惘,觉得一个人住很没意思。

      两个人是从他刚开始读研那年住在一起的。

      陈北劲的父亲是中加混血,出身服装外贸出口的富商世家,家族集团总部地址在加拿大,合作投资世界多家奢侈品牌,从陈北劲父亲这一代开始,着手经营个人户外运动时尚品牌;陈北劲母亲出身书香世家,他母亲在读书时代就不喜欢文绉绉的东西,自觉没有学术天赋,做不出前人的成绩,便弃文从商,投身到房地产工程建造行业。

      陈北劲从UCLA商学院毕业后,父亲与母亲和平离婚分手,在父亲的挽留和母亲的催促下,陈北劲选择来到了他母亲这边,回国开始接手盛铭的生意。

      公寓也因为陈北劲的到来重新装修,两人商量着改装,选了现代岩板简约设计的风格,灰调低奢有质感,铺了水波浪纹深色大理石地砖,与中央设的茶几沙发相得益彰。

      小客厅外接阳台,三个亮色单人沙发围了一个矮咖啡木桌,墙壁砌成红砖,挂着蜘蛛侠贴纸的滑板和高配组装的TREK Emonda SLP7 Project One变速车,镂空书架紧靠窄墙,摆放着金融管理类英文著作、各种型号和姿态的漫威超人手办,也种着花草藤蔓的盆栽。

      厨厅不大,东西最满。虽然两人都忙,不怎么在家做饭,但还是置办了大容量的橱柜和洗碗机,厨具也买了很多,搞得好像他们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似的。

      沈致亭不敢在玄关耽搁太久,挂上大衣换好鞋后,立马大步往卧房走,生怕陈北劲听到动静后出来堵他。

      三间卧房在客厅电视墙的走廊两侧,左边走廊那间已经改成了书房,用来学习办公,右边走廊两间卧室是斜对门,靠前的是沈致亭的次卧,靠里的是陈北劲的主卧。要去卧室,势必要经过电视墙,客厅中央电视、茶几、沙发三点一线,长沙发背对着玄关,大屏液晶电视斜对着门口。

      沈致亭绕过沙发,还没进走廊,就听见某人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站住。”

      沈致亭吓了一跳,猛一回头,便见在沙发里窝成一团的某人。

      陈北劲洗过了澡,睡衣单薄,头发蓬松凌乱,脑袋下垫着抱枕。他脸颊酡红,睡眼朦胧,身上搭着条很衬他小麦肤色的深咖色毛绒小毯。毯子上方,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握着手机,毯子下方,裤腿胡乱卷着,露着交叠的赤|裸脚踝。

      挺滑稽的一个场面。沈致亭将公文包放在电视柜上,朝他走了过去,心想怪不得以为客厅没人,谁知道陈北劲这么身高腿长体格强壮的人,困了不去卧室好好休息,偏偏蜷缩在跟他体型完全不相称的小毯子里打瞌睡?

      沈致亭见陈北劲脸色不太对,俯身下去摸他额头,问:“怎么在这儿睡?觉得烧吗?”

      不料手心还没碰到对方脑门,手腕便立刻被一只大手掌紧紧攥住,沈致亭低骂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呵斥,人就摔进了身后某人那结实硬挺的胸膛,双腿也被人绞缠上了沙发,和陈北劲前胸贴后背的紧紧叠在一起,挤得身下的真皮沙发咯吱声不绝于耳。

      沈致亭不敢乱动,脸冲着茶几,面无表情地骂了句“混蛋”。

      陈北劲埋头在他后颈蹭了蹭,哑着嗓子,哼道:“抓住你了。”

      沈致亭感知到他额头温度,眉头一皱,扭过头说:“陈北劲,你发烧了!”

      陈北劲恍若未闻,只凑在他耳边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是不是把我拉黑了?你干什么去了?到了点也不回家,故意躲我呢?”

      沈致亭疑惑道:“你今天什么时候给我打过电话?”

      “你进门前五分钟左右。”

      “……我以为那是我妈。”

      “你来电话不看来电显示么?”

      “我……”

      “借口!”陈北劲冲着他的侧颈狠狠咬了一口。

      沈致亭深吸一口气,气笑了。

      “陈旺财,你真属狗是吧?有话能不能好好说,我是人,不是你的骨头!”

      “为什么回家这么晚?”陈北劲充耳不闻,一颗炸毛的头在沈致亭的脖子里觅食般嗅着,搂着人腰的手臂越勒越紧:“说,是不是背着我去找搬家公司了?”

      沈致亭怔了一下,又气又笑又无奈,耐心解释道:“今晚外面又下雪了,天黑路滑不好走,又是下班高峰期,所以回来的晚。”又问:“你呢?下午没工作?是集团没事了还是翘班了?睡沙发好受么?现在发烧了,作得高兴吗?”

      话音落下,半晌,身后人一言不发。沈致亭只感受到滚烫的皮肤贴在自己的侧脸上,皮肤细腻,间杂着微湿柔软的雨点。他不敢去瞥电视黑屏上的投影,怕瞧见陈北劲讨好求.欢的吻,更怕自己再次忍不住沦陷放纵,两人更加难以收场。

      “够了,别闹了。”沈致亭抗拒着挣扎,避开身后人逐渐急促的侵占。

      其实他完全有能力将人甩开,只是对方现在是个脑子烧糊涂了的病号,还是条丧失语言表达能力只会拱人舔人的大型悲伤犬,而他是个成熟与理智并存的成年人,真打的话,实在有违人道主义精神。

      好吧,沈致亭心中叹了口气。没那么多借口,他就是舍不得。

      “沈致亭。”耳畔嗓音沙哑,语气平和。

      “嗯。”沈致亭应了声,心想这货这次要是再废话不说正经事,他真的要挥拳头了。

      “我想了很久,可我想不明白。”耳畔人声难得认真,问道:“沈致亭,你在等什么?为什么不说呢?是觉得两个男人没结果是吗?两个男人没结果,一男一女就一定能有结果了?结果有这么重要?谁规定谈恋爱就必须要结婚、结婚就必须要谈恋爱的?我爸妈结婚前就见过一面,这么多年他们互相成就,日子美满,分手后也依旧是好朋友好伙伴,我也没见他们少了哪一环就不行了啊?”

      沈致亭沉默地听着,不作回答。

      他没法跟这头脑子缺根筋的倔驴讲通。

      “沈致亭,你喜欢我,是不是?”

      一瞬间呼吸都断了,沈致亭喉结滚动了两下,平静地咽下那无法言说的酸涩。

      这下好了,他不敢宣出于口的心事,他小心翼翼去守护的感情,原来每个人都可以轻易拆穿。

      习惯性要矢口否认,却发现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沈致亭茫然地望着虚空,脑子里一片空白。

      忽然腰间一松,身后人将他翻了个身,俩人面对着面,鼻息交缠,距离咫尺。对视的眸子,一个亲昵迷离,一个躲避闪烁。

      沈致亭硬绷着脸,斥道:“闹够了没,闹够松手,我带你去医——”

      “嘘——”陈北劲抬手遮住他嘴,隔着手掌,气息逼近:“让我先说。”

      “说。”沈致亭别开视线。尽管心里强装镇定,生理上还是心跳不停加速,脸上浮上了一层红。

      “沈致亭,”陈北劲望着他,眼睛困困的,表情却格外认真:“既然你喜欢我,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沈致亭心中一动,迟疑道“那你以后……”

      “反正我们都这么熟了,最后分开的时候也能继续做好朋友的对吧?”陈北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道:“我思来想去,不管什么身份,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行啊,正好你想和我谈情说爱,我习惯了你待在身边,我们俩凑在一起各取所需,完全可以谈一场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

      猛的砰砰两声,话声戛然而止。

      陈北劲脸上重重挨了两拳,吃痛闷哼一声,抱着沈致亭的双手被迫松了开,绞缠着沈致亭的长腿也耷拉下去,他本身就在发烧,头痛欲裂之际,沉沉晕倒过去。

      沈致亭冷笑着收起拳头,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看着沙发上的混蛋。

      去他妈的人道主义精神,什么时候耍流氓都开始这么自以为是理所应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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