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题》朱枢

29、结题1-1

　　大三下半学期开始后，林小开明显感到周遭氛围的变化——这是被填塞得毫无空当的一个学期：所有专业课程压缩减半，剩下的五月六月要完成实习；到了这时，大家就都开始考虑起前程、未来之类的问题，即使没有答案，毕竟也是必须要提出问题的时候了。
　　不过，他的违和感并非完全来自上述这个普适的层面，或者说其实，主要还是来自于身边的沈练——可沈练到底哪里变了，林小开又说不出来。
　　听沈练班上其他人说，沈练的课题在中期答辩时遭遇了炮轰，这让林小开很意外：他最清楚沈练的强迫症有多严重。不管出发点是什么，这次的课题沈练也算是把自己逼到绝境了，好不容易过了他自己那一关拿出手的东西居然被炮轰，沈练受到的打击肯定很大。
　　既然想到了这些，关于课题的事林小开反而就问不出口了。他不问，沈练也不提，这么过了六个多月，就更似抛之脑后了。
　　林小开心里的疑问自然不只这些。课题牵扯出的沈练和他导师的种种，林小开有所察觉，但十分有限。一开始沈练就对谢荼闭口不谈，林小开每每提及人名，场面就迅速冷掉，久而久之，林小开也绝口不提了。
　　可问题是这样的东西：只要未解决，就会一直存在下去。

　　这天是三月的一个周五。沈练上课去了，林小开一个人宅寝室，居然接到了杨伟的电话。
　　“你、你什么情况？”林小开又看了眼来电归属地，“我操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这不刚落地嘛。”
　　传来的声音明显带着笑意，林小开也就不客气地开骂了。
　　上学期出国交流的人按理说圣诞节就可以回来了，杨伟却周游列国玩得忘了形，加上那边本来就有他家亲戚，于是归程一拖再拖，这第二学期都开始半个月了，他才想起回来准备毕业事宜。
　　林小开才没损几句，对面就把话题扯到沈练身上了。
　　“沈练？他上课呢。”
　　“哦……”
　　哦完就没了下文，林小开冷笑一声。
　　“我就说呢，敢情您这是拨错号码了吧，怎么就问到我这儿来了。”
　　“这不是随口一问嘛。”
　　“那您问呗！”
　　“他……怎么样？”
　　憋了半天就这么个破问题。
　　“什么怎么样？”
　　“就……他还好吧？”
　　林小开一下子愣住。藏在这几个字背后、那些纷纷扰扰错综复杂的所有问题，也都是他想问沈练的，也都是他没法问出口的。

　　等沈练上完课回来，两人一块叫了外卖吃干抹净，沈练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林小开才告诉他，杨伟回来了。
　　“哦。”
　　沈练手上没停只应了一声，侧身对着林小开在给脏衣服装袋。林小开盯着他看了一会也不见他变表情，只好又开口道。
　　“他问起你……”
　　“是么。”
　　沈练东西理得差不多了，开始换鞋。林小开又继续盯住沈练的侧脸，他不确定沈练是否有稍微咬住下嘴唇，这是沈练感到有压力时会出现的小动作。他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沈练就转身面朝他站着了。于是两人对视，在对视中，林小开眼见了他从不曾在沈练那儿看到过的表情——沈练先挑了下眉，然后笑了。
　　这点笑像是在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还是不要说的好。”它轻微到几乎看不见，但同时又树立起无法忽视、难以打破的一层东西。
　　林小开终于知道沈练哪里变了，以前的他哪里会露出这样的笑。
　　一时之间，林小开不知心里哪种感受占的比重更大些，正如他不知，此刻嘴边的哪一句话更为迫切。
　　可他最后说出口的话却是舒缓的、甚至很平淡。而这句话，让沈练开了小差想起了另一段对话。

　　“老师，你知道小区里有条林荫路么？”
　　“是通往外面的那条吧。”
　　“恩。这条路上有很多树，叶子绿极了。老师您知道是什么树吗？”
　　“不清楚。我很少往那边走的。”
　　“……这样啊。”
　　“等它春天开花了，不就知道了。”
　　“诶，这树开花的呀。”
　　“应该是，我有这个印象。”
　　“开的花好看么。”
　　“记不得了……等它开花了，一起去看看吧。”
　　发生对话的那个季节、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漫长与炎热，偶尔会出现在沈练的梦境。于是梦就缓慢地燃烧起来，沈练在不知真假的痛觉中，难以醒来。
　　而对话本身，偶尔也会出现在沈练的梦里，掐头去尾、不合情境地突然响起几句，也不需要什么后续或结局，话说完，之前的梦就继续梦下去。
　　沈练也不想知道那段对话的结局，如果真有结局——但他还是知道了。
　　就在这周，沈练去看了那些树。
　　原来是真的，他心想，人所有的恐惧都源于对未来的不确定——真的走进未来、停在结局的面前，只剩平静。
　　那一刻，他平静地想：哦，原来是桃花。他没有去走那条桃花路，他远远地看了几分钟，然后转身走了。
　　沈练想起了那么多，看在林小开眼里，也不过几秒的沉默而已。沉默过后，沈练留下一句“谢谢”，就背起包走了。
　　“谢谢”当然算不上什么答案，但林小开还是觉得安心了一点。他已经知道，有时候，提出问题比得到解答更为重要。

　　沈练，你还好吗？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