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题》朱枢

17、中期2-3

　　那年上海夏天极热。大一新生才做了一周的沈练吃冰吃坏了在医院度过第二周。接受辅导员亲切慰问的过程中，听闻系里一位老师也正在医院休养，说是老毛病胃出血，隔一两年要进来一趟。沈练暗自留了心眼，问出楼层第二天下午一个人找了过去。
　　谢荼的床位靠窗。偌大个病房多半空着，他也不拉帘子，看会窗外看会书，显眼得很。
　　后来几次佯作经过朝里一望，都有人围着谢荼。沈练认出一两个系里常上媒体的高调大佬，想想来的恐怕都是系里的人。再看谢荼笑着应酬，沈练倒看出他些许虚弱来。
　　沈练没几天就回了学校，自此算是记住了谢荼这个名字。每每拿到选课书，翻到有他开的课，只觉那两个字在白纸上闪着光。
　　沈练一边踩着脚蹬子，一边想这两年。最初那个靠在床上独自望向窗外的男人到底哪里触动到他，叫他两年都转不开眼，现在想来也只是疑惑。
　　沈练想起自己在谢荼课上的固定座位，想起这个完全不感兴趣的课题，想起这两年里自己暗自得意的循序渐进，想起每次和谢荼接触时自己的惴惴与笨拙，只觉可笑。
　　谢荼终究在亲吻后露出那样懊悔的神情。

　　但沈练还是在第二天用备用钥匙打开了谢荼家的门。
　　沈练有模糊的认识，自己大概是在坚持。但坚持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坚持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到底陌生。
　　他就这么每天上午去谢荼家报到，到了天黑再一路骑回寝室。那叠外卖单他一家家吃过来，拣出两家合口味的重点攻略。谢荼找出来的那两本课题相关的书沈练读得艰难。字字句句浮光掠影般从视网膜滑过去，合上书，竟没读过一般。沈练索性丢开它们，开始翻那一架子电影方向的书，随便挑上一本，一天就这么过去，沈练倒自得其乐。
　　沈练又回归静默状态。偶尔林小开打电话过来也哼两声应付过去。这样的日子极好。谢荼的屋子像一个小小的异次元，沈练每天躲进去，就什么都不用想。
　　这样过了一周多，沈练估摸着无论怎样要在谢荼回来前把那两本书啃掉，就耐着性子又拾起来。无奈实在读不进去，就一段一段地归纳大意，拿纸笔记下来，方便拿回寝室研究。所幸沈练喜欢动笔，抄着写着倒有点感觉。

　　谢荼回来时沈练正盘着腿坐地板上就着茶几写着什么。沈练穿了件洗白了的草绿色的T恤，领口松垮，背对立于玄关的谢荼露出一片后脖颈。沈练本就晒不黑，天天躲屋子里更是又白了不少，谢荼望过去，这个角度的细白脖子正是又纤弱又倔强的姿态。
　　谢荼恍惚时，沈练停了手上动作，已经转过身面对他了。男生站在茶几旁，身形晃了晃像是要迈步却又没有，只是怔怔站在那里看向自己。
　　以往谢荼看到的沈练要么是望着别处时的清爽狡黠、不然就是望向自己时局促笨拙的可爱模样，眼下这脆弱与倔强挣扎出来的样子谢荼还是头回见，不禁心疼起来。
　　一路爬楼时谢荼还想，分开的这些天沈练要是再没来，自己是庆幸多些还是宽慰多些。又或者，他摸出钥匙开门时难得坦诚了想，看来毕竟是失落要更多一些的。然后他就看到了沈练摆在玄关一侧的拖鞋。再然后他就看到了脆弱又倔强的沈练。
　　那副样子，和谢荼记忆里的差别太大。沈练的存在本身一次次提醒着他，这是沈练，这是陌生远多过熟悉的一个人。他一直以为自己目光所到之处，留恋的是那份熟悉。现在他却因眼前这份陌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真要命。”谢荼喃喃自语，“真是要命。”
　　这一次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沉默里横亘着，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沈练终于知道自己坚持的是什么。这些天来他的坚持，是为了要看，他的坚持是如何在他面前粉碎，或者……走到他的面前、抱紧他、在他耳边低语。
　　谢荼把沈练圈进怀里。这小家伙即使在他怀里也仍是僵硬，没有半点要柔和下来的迹象。
　　“你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谢荼真心问出这句，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但怀里的人终于服帖，像突然没了力气般支撑不住，只靠谢荼才站立住。
　　两人这么抱了许久。谢荼渐觉体内鼓噪的声响平息下来，就把沈练放进沙发，打算把堆在玄关的行李理一理，转过身，就受到一股拉力。原来是沈练垂着头，一只手挂住自己的上衣下摆。
　　“你……”
　　男生头垂得很低，谢荼只看见他有些长了的发梢很安分地贴在脖子那里，听到他出了声音，却没听清。
　　“……是你。”
　　这次声音大了不少，谢荼听到后想了一会才猛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一下子已经平息了的心跳的声响瞬间扩大成耳鸣。
　　你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