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题》朱枢

16、中期2-2

　　这个头被沈练开得粗鲁又莽撞，他对距离的估计缺乏经验，所以当他的门牙磕上谢荼的嘴唇时，他沮丧得进行不下去。他拉开距离，垂下眼皮，倒下的一排睫毛就好像真能把他从这羞耻里隔绝开来似的。
　　谢荼看着沈练一颤一颤的睫毛。他本可以在男孩试图拉开距离之前就接过主导权让一切顺水推舟下去，但他没有。沈练身上有他熟悉的部分，剩下的那些他则很陌生。这两块混杂在一起，总叫他在不适当的时候想起些什么，但又无法彻底浸淫。
　　现在，沈练的挫折感摊开在他眼前，谢荼突然开始认真地想，把这个下午失控的一切当做未发生，不晓得可不可能。他还没有想清楚，身体就先有了反应。谢荼从沙发里起身。
　　“书单上那两本书，我去找找看。”
　　这句话一说，就什么气氛都没了。谢荼踩着书堆走到门口，身后是怎样一副凄凉景象，他不回头也知道。
　　“老师。”身后传来的声线倒是镇定，“您的书，外借吗？”
　　谢荼终究还是回过头看，沈练一如初识般眉清目秀、一派纯然地淡淡笑着。这是谢荼熟悉的那一部分，也是叫他开始把目光放诸这个男孩的起因。但此刻看来，这份熟悉又透着陌生。自己到底是更抗拒陌生，还是更眷恋熟悉，谢荼自己也说不清。
　　但他到底还是在兀自挣扎里改了口，“……不外借的。”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叹息。现在看来，过去的某些决定性时刻，如果能遵循最初的本能，也许事情会简单很多。

　　那天，后来，沈练在谢荼家一直留到夜深。快七点的时候谢荼留他吃饭他原本还要作势婉拒，见谢荼翻开一叠小饭馆的外卖单也就作罢。谢荼神情坦然地叫了三荤一素和米饭，沈练也就只好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坦然些。
　　但坦然这种事情，在谢荼面前，沈练自觉是永远难以做到的了。
　　谢荼家的客厅没有餐桌，原来厨房间也没有。送来的饭菜直接摆开在双人沙发前的木质茶几上，每次夹菜都要从沙发上坐起，向前倾身，伸了胳膊去夹。沈练有点后悔，早知夹菜这么大动静不如直接把单人沙发搬到茶几旁，至少不用因为夹菜的一系列动作会连带影响到身旁的谢荼而僵直着只敢往嘴里拼命扒白饭。
　　扒白饭的间隙沈练用眼角余光瞄谢荼。不知何时起谢荼就一直沉默。沈练在谢荼的沉默里开始回想傍晚发生在小房间的那一段。虽然的确是自己先吻了下去，但到底是谢荼先出手阻止了试图拉开距离的自己。和谢荼相处的过程里沈练没有一刻不提醒自己，要忍耐、要压抑，无论如何，要让谢荼成为开始的那一个。似乎只有这样，他才有维持从容的一点点信心。但现在看来，在谢荼的沉默里反复思量着是谁开始，从容离这样的自己还是遥不可及。
　　沈练能感知谢荼的悔意。那个由自己开始的吻看似也由自己结束，其实却只是谢荼的默许。唇齿交缠的湿暖短得没有回味的余地，谢荼沉默了多久，就几乎悔了多久。沈练心想，后悔真是可怕的情绪。他本人最不堪悔意，现在想来，比起自己后悔，原来自己让别人后悔是更为难堪的局面。
　　两人的默默里，这顿食不知味的饭总算结束。谢荼起身收拾泡沫饭盒。
　　沈练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便出声道，“老师，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谢荼停下手上动作，看了沈练一会，点了下头。
　　沈练便起身。之前没看完的书谢荼有给他几张白纸，他折成长条夹在书里当书签使了。这几本书堆叠在茶几的一角，摇摇欲坠。沈练伸手，把书堆整齐了往里推了推，才往玄关走去。
　　他缓慢地穿鞋。推开门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
　　“我要出差两周。备份钥匙你拿去，想看书的时候就自己过来。外卖单就压在电话下面。”
　　有冰凉而坚硬的东西塞进了沈练的拳头。沈练握紧，走了两步，房门顺势在身后阖上。
　　老公房没有电梯，声控灯一个也亮不起来。沈练在黑暗里顺着楼梯往下走，抹抹脸，竟抹出一手泪。
　　“明明是你开的头。”
　　“怎么搞的像我倒贴自讨没趣似的。”
　　“凭什么一脸懊悔地把我晾在一边。”
　　“我很让你失望吗？”
　　“你后悔个屁死老头。我才后悔呢。”
　　“我怎么可以这么贱。”
　　心里堵得慌。想说的话太多，想把它们一句句狠狠摔在谢荼脸上，想扯破沉默、撕毁一切。但没一句说出口。
　　这样的自己未免过于可怜。自觉可怜的自己又实在可憎。和谢荼的交往里，从未轻松过，不曾从容过。总是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神经兮兮、步步为营。
　　沈练的初衷很简单。大学期间，随自己喜好谈一场恋爱就好。他自认从未对爱情抱有什么幻想。只是他想不到，谢荼可以让他这么辛苦。他究竟在谢荼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以至于谢荼可以让他这样辛苦。
　　走出楼房的时候，沈练已经不流泪了。他陆陆续续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以前也有人让他在黑暗里独自流过泪。很久以后，他似乎终于可以割舍那个人了，他又遇到了谢荼。
　　沈练第一次见到谢荼，并不是在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