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实录》散人兮

2、第2章

　　白刃沾血，高举过头顶。
　　冰寒锋锷攒聚起碎阳，晃目若星，挥落时精准划破将士胸膛。滚烫的血喷涌而出，又随亮锃锃刀刃收回，斑驳溅洒一地。
　　黑衣人踹开陡然卸力的南乾将士，立于厮杀间，摸出锦帕悠然擦拭起刀口血渍。倏尔他手一顿，似有所觉，桃花眼上挑，余光恰好捕捉到一抹明艳红霞溜过，淬了毒的双眼霎时眯成缝，淌开玩味的笑……

　　*
　　趁乱逃出厮杀，安子夜疾奔上官道叉开的小路，不多时便一头钻进密林。
　　纵然喧嚣渐远，她仍不敢歇，一面奔，一面褪去繁琐衣物，摘掉沉甸甸珠翠随手扔在了半路。撇去身外物，果然轻盈不少，步伐也越来越快。
　　“公主！”
　　飞萤追赶在后，可万万没料想，这养在深宫脚不沾尘的娇娇公主逃起命却快得离谱，愈是追，她二人的距离反愈扯愈远。
　　追得嗓子冒烟，双脚也像绑上沙袋沉得再抬不起，飞萤才不得不放缓脚步至停下，弯腰撑膝大口喘起来。好不容易一口气捋顺了，提步欲跟上，竟冷不丁又望见自家公主提着衣摆匆匆折回。
　　“公……”
　　“别出声。”
　　安子夜打断，拽着人折转了方向，寻一处灌木藏入。
　　“公主您怎么……唔。”矮身蹲下，飞萤还要问，却被少女捂住嘴。
　　“想活就安静。”
　　飞萤惊得愣了愣，缓过神后点点头。安子夜这才松开人，透过灌木枝条缝隙往外看。山风拂过时，她轻耸鼻子嗅了口，微不可查蹙起眉，额间涔出密密一层细汗。

　　此事不对。
　　遣人混入队伍也好，埋伏途中也罢，月桑王是要取她性命，动静不该如此大，与南乾的纷争理当能避则避。可这群黑衣人，刀刀狠戾致命，倒像恨不得将南乾将士除之而后快，显然绝非月桑手笔。
　　这一战，南乾落了下风，恐怕难有人能幸免。以她之力，明哲保身都悬，自是不会妄图去救人。何况此行，她真正不能坐视不管的也只有一人。
　　安子夜转过脸。
　　恰撞上一双已安静盯看她许久的杏眸，飞萤像是受了惊，慌忙挪开眼，低头望向脚尖。
　　“……”
　　这姑娘的胆子可比前世小多了。
　　正出神，忽有碾碎落叶的沙沙响传来。安子夜凝眸，依稀见人影正沿另个方向搜寻，虽看不清容貌，却能辨出此人穿了一身浅桃色宫衣。
　　她下意识瞥向身侧，飞萤惊觉，立马紧紧捂住嘴，意指绝不会出声。
　　很快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安子夜却不敢轻易起身，衣物虽能暂将人引向别处，但糊弄不了多久。对方习武，论脚程她们比不过，何况密林里危险重重，不好横冲直撞。眼下只盼若迟迟寻不到人，此人能早些罢休了。

　　飞萤眨眼，虽不知公主皱眉在想什么，却有自己的心事。
　　她是此次和亲才挑出的陪嫁婢子，早听闻主子难伺候，本还忐忑，可这一路即便公主心情不佳，话少也不爱让人近身，却从未难为过人。
　　这可是公主，备受宠爱，身份尊贵，是高高在上的皎皎明月，就算偶尔任性一些也无可厚非，王宫传言实在言过其实。
　　思量间，蹲得腿脚酸麻，飞萤下意识换个姿势，不料这一动弹，却猝不及防踩到一团柔软，身子僵住。
　　忽觉身旁人抖如筛糠，安子夜不解望去。
　　“怎么？”
　　飞萤咬唇不答，一张小脸如白.粉敷面，血色尽失。
　　怔了怔，安子夜目光下挪，恰见一条通身翠绿的小青蛇从姑娘裙摆下钻出，沙沙拖着痕迹钻回灌木间。瑟瑟作抖的人才像是被猛抽去了魂儿，瘫到她怀里。
　　安子夜掀起裙摆，见飞萤的腿上已有一道咬痕，哑然皱起眉。
　　使不上劲，只觉神智也在弥散，飞萤双眸不觉噙了泪。
　　“奴婢对不住您。”
　　公主连逃跑都没丢下她，可她……
　　安子夜不解其意，还欲追问，消失的脚步声却在这时又响起。
　　利刃破风，声响轻脆落入耳。
　　她一惊，抱着飞萤避开飞来的短箭，旋身滚出了灌木丛。

　　摔得面朝天，飞萤拧起眉，还未来得及叫疼，却望见往这边走的人。
　　“晴、晴妍？”
　　此次陪嫁，婢子共二十二人，晴妍便是其一，性子温柔沉稳，与眼前面色冷峻、手持明晃晃利剑的模样全然不同。
　　相较飞萤，安子夜淡定许多，看清来人容貌后，站起，掸去衣裙上的碎木屑，将飞萤扶至树脚靠坐下。
　　“公主早猜到是我？”
　　“未曾，不过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猜想无错，月桑王的人确实混进了队伍。换言之，黑衣人又是另一路势力。
　　安子夜转身扫了眼，“怎么，就派了你？其他人呢？”
　　“我一人足矣。”
　　话毕，软剑发出一声清吟，安子夜淡淡瞥了眼，却无丝毫惊慌。
　　“杀我确实够，那与黑衣人相较呢？”
　　晴妍微愣，遂顾视一圈，却无所获，“公主不必虚张声势。”
　　安子夜摇头笑笑，倏地拔高嗓音。
　　“还不现身？盯这么久，图的总不会是看我怎么变成一具尸体吧？”
　　风卷着树叶簌簌作响。
　　少女音落，一道夹带轻狂的笑声便在密林间传开。晴妍立马循声扔出短箭，却听得啷锵脆响，短箭被打回，擦过她手臂扎入树干。
　　“真扫兴。”
　　黑影疾出，逼向晴妍。

　　一刀一剑，如野兽獠牙挟着嗜血气缠斗，晴妍身手好，但黑衣人更胜，局势很快明了。
　　软剑被挑落，寒光泠泠插进地面，黑衣人的刀也在这瞬息刺穿晴妍胸口。血色漫开，如延展开两道枷锁，牢牢钳住安子夜，让她不得动弹，飞萤见此景更是呆若木鸡。
　　黑衣人抽刀摸向怀里，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后一脸嫌弃扔了染血的长刀，转身朝这边来。
　　“小美人怎么发现的？”
　　“林中有风，你身上的血腥气重，很难不发觉。”晴妍未能发现，不过是被己身的血腥味所掩罢了。
　　闻言，男子露在面纱外的桃花眼晕开几许莫测笑意，负手闲闲绕她一圈。
　　“嗅觉好，胆大心细，你这样的小美人倒不多见，杀了未免可惜。左右嫁给裴宁轩那疯子也非好事，不如跟我走？”
　　对方应当年岁不大，声音朗朗，一语一笑皆透着轻浮戏谑。安子夜暗暗攥紧拢在袖中的手，强装镇定地笑笑，琥珀双眸熠熠生亮。
　　“你就不是个疯子？”
　　男子听得一愣，旋而大笑，直至一阵凉风卷来，吹淡了他的笑声，才眉头微挑，显得有些扫兴。
　　“罢了，下次吧。小美人，你可别重逢前就死在那疯子手里了，我会伤心的。”
　　话毕，冲她眨了下眼，黑衣人脚尖轻点凌空而起，踩着树干转眼消失在密林。
　　几乎同时，另一道黑影当空落下，却是个面容俊朗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模样，黑衣裹身，眼角尚挂有几分稚气。见人已逃远，似有些许气恼，但还是挽个剑花，收剑入鞘。
　　少年盯看着狼狈却不显慌乱的安子夜，抱了抱拳。
　　“叶羽奉王爷之命迎公主入京。”
　　安子夜眼底划过一抹无奈，道了谢，转身到飞萤跟前。
　　“她被蛇咬了，可否劳你背上她？”
　　少年这才注意到坐在地的小姑娘，欲上前帮忙，不料对方却避开，沮丧垂首。
　　“阿翁说竹叶青有剧毒，奴婢是活不久了，公主还是莫管奴婢，免得死在路上惹晦气，坏了您和王爷的大喜之日。”
　　“……”安子夜叹口气，“行，日后你被竹叶青咬，我定不过问，不过，今日的翠青蛇当真不用管？”
　　“翠青蛇？”
　　飞萤呐然抬头，好一会儿才回神，小脸涨红，忍着难为情急忙改口。
　　“要管的，要管的。”
　　叶羽见状失笑。

　　黑衣人此番突袭，迎亲队伍伤亡惨重，只余柳行文和寥寥几名将士，陪嫁婢子除飞萤外更是无一幸免。叶羽带的人手多，分出小半护送将士尸身回京，剩余人择了就近的小县城稍加整顿才继续赶路。
　　后一路顺畅，唯气氛略沉重，就连沿途休整也难听到说笑。柳行文被吓得不轻，惊魂未定，眉宇间的傲气一去不返。飞萤缓上两日倒恢复不少，蛇伤敷上药也已无大碍。
　　失了逃跑时机，如今又有叶羽看护，安子夜自知再无望，索性一路睡了过去。
　　抵至隆京，是在大婚前夜。
　　明月悬悬挂半空，蟾光静洒，披上身夹了丝丝寒意。叶羽独自勒马在前，摸出符牌，城门兵得见，大开城门放行。
　　彼时闹市已散，街道只余空幽，安子夜撩开车帷，就着手里的灯笼看向这座栖在夜色下的皇城，零碎记忆滔滔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