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实录》散人兮

18、第18章

　　困兽之斗落幕，杀手二人毫不迟疑，翻转手腕刺出匕首，污浊湖水里，寒芒仍不敛其杀意。利刃划断荷梗袭向已昏厥的安子夜，卷出连串细密碎波，瞬息就抵至脖颈前。
　　眼看要破开肌肤时，一只宽厚手掌骤然拦在前，全无惧意地握住了刃锋。
　　杀手大惊。
　　这一击失了手，真正触到女子脖颈的，只有男子手掌握拳裹住刀尖时拢出的拳轮。杀手此时再欲抽身也是晚矣，持刀的手已被卫楚钳锢住，他未给丝毫喘息机会，五指猛地一扣便将其折断。与此同时，一起跳下水的金九也拖住了另名杀手。
　　卫楚本是打算留活口，可眸光一转，瞥见那纤瘦单薄的身躯因无所依直直往湖底坠，一时便顾不得太多，截了匕首，一刀刺穿杀手咽喉，遂再撞开搅满血腥的湖水，赶在人沉入更深的泥泞前一把拉回，快速往上游。
　　“还不快救人！”
　　洛荀不善水，等在岸边干着急，一见人露出湖面，立即指挥府里下水捞人的小厮去跟前帮忙。
　　然，比他们更快的，是藏于屋顶早已拉满弓弦、待有异动便立马破风而出的弩箭。
　　骤然听得一声急促嘶鸣，还未能反应，洛荀余光就见有白影急旋而过，紧跟着是利刃相撞的锵鎯脆响和掷地的闷重声，似有什么被击落。他再慌张转身，只来得及瞧见裴宁轩扣回折扇暗刃逸洒收势，以及地上那支被击落的弩箭。
　　裴宁轩面不改色掀了下眼皮子。
　　“叶羽。”
　　“是！”
　　应声同时，叶羽脚尖一踩腾身而起，以枝为踏蹿上屋顶，与放弩箭的暗卫缠斗。
　　洛荀可算反应，瞪圆了眼大步走过去，余惊未定地拍了拍裴宁轩的肩，“幸亏你及时赶到啊。”
　　青年却不看他，目光与半截身子浸在湖里的卫楚相接，定了定，又落向靠在卫楚怀里的女子……

　　卫楚上岸，一步一个水脚印走近二人，盯着裴宁轩沉默了片晌。
　　“不是你？”
　　裴宁轩温和一笑，神色间浑无半点计谋落空之憾。
　　“本王看着这么蠢笨？”
　　是啊，若真是裴穆清所为，恐怕她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想及此，卫楚方舒展眉尖，双眸却依旧黑沉。此事虽非裴穆清安排，但他的确是打算推波助澜。
　　“改日我会问你要解释。”言罢，他将怀里人塞过去。
　　好在，看着像要作壁上观的裴宁轩此时倒也不算太冷漠，近乎是立马接住，甚至较他预料中要强势急切。
　　卫楚愣了下，再看，裴穆清并无异样，才没往深了想。
　　他正欲避让，忽而受到一阵拉扯之力。青年垂眸，才察觉衣襟被人攥住了。女子还在昏睡，本就雪白的手在水里浸泡久了，透着许多苍白，此刻扯着他就像是拼尽气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势不撒手。
　　卫楚抿唇，不好去掰她的手，与似笑非笑旁观的裴宁轩对视后，索性用力扯走衣襟。一声锦帛撕裂响落，他堪堪挣脱，低头再看看衣襟，无言转身回了湖边。
　　此时两名杀手的尸身已被打捞出。
　　洛荀黑漆漆的眸子滴溜转一圈，竟悄悄品出二人间不寻常气氛，于是赶紧打岔，“穆清，你先带小王妃回去，这里交给我们。”
　　“嗯。”
　　裴宁轩抱着人转身离去。

　　*
　　回府途中，马车上。
　　水珠顺着浸湿的衣摆嘀嗒垂落，沁入马车底板，很快染湿一片，裴宁轩无所动，沉眸凝视着怀里人，食指并中指自她尚湿润的眉心缓缓抚至玲珑挺翘的鼻尖，再是那两片泛白的唇瓣，最后落于一只手便可掌握的纤细脖颈。
　　他眯起眸子，五指攀覆着娇嫩肌肤缓缓收紧，直至有软肉从指缝间挤出。
　　“唔……”
　　女子的娇面上显露痛楚，蹙着眉，弯睫不安抖颤。不知怎地，这一瞬恍有数根尖刺齐扎进他五指间，痛感沿经脉直达心口，迫使裴宁轩松手。
　　怀里人的神色渐渐缓和，青年盯着脖颈上的清晰指印，嘲讽勾唇，遂屈起两指抵在姑娘腹间，用力按扣。安子夜呕出一口浑水，半醒半睡睁开眼，但转瞬又重新倒回他怀里。
　　裴宁轩眼底淌开几许无奈，“本王今日可放过了你好几次。”
　　以他的性子，若不是存心饶过，怎会只是让叶羽守在那，该是暗中潜伏，赶在杀手前下手，该是以救人之名跟着入水，伺机而动，该是放任弩箭……铲除此女的机会多不胜数，他却一个又一个任之溜走。
　　女色这物，果然害人不浅。
　　裴宁轩暗叹气，目光流连过已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落在女子手背的红痕上，他勾着手指沿那红痕轻柔描绘，似警告又似叮咛，“但若日后你胆敢背叛本王……一定杀了你。”

　　*
　　安子夜醒来时，已值寿宴翌日。
　　身下是柔软暖和的被褥，艳阳透过窗纸泼洒在眼熟的青翠纱帐子上，阴翳间点点日光溅落在眉眼，她失了片刻神。
　　待意识清明，攀着床栏坐起，倏地胸腔袭来一阵刺痛，疼得她蜷缩起身子。动静招来外间的飞萤，小婢子急步而来撩开纱帐，一张俏脸先是欢喜，遂又转为担忧。
　　“王妃，可要请大夫？”
　　“无碍。”借飞萤之力艰难倚靠在床栏，安子夜嘶哑着声，“我渴了。”
　　飞萤伺候着，一盏温水下喉，她才像是真的活过来，闭上眼，思绪千回百绕。小婢子不敢惊扰，安静守在床边。
　　“念春呢？”
　　她话音落，外头响起脚步声。
　　原是念春早已候着呢，闻唤走进，低着头两手垂在身侧紧紧攥住衣裙，步子挪得缓慢像是犯了错。好不容易到里间，抬起头时却与安子夜四目相对，更是惊吓，再次垂低了头。
　　“王妃恕罪！”念春两膝砸地，跪在床前。
　　安子夜不解。
　　“你有何罪？”
　　“奴婢、奴婢没能保护好王妃，害得王妃险为歹人所害。”
　　“分明是我支开你，你要如何相护？”
　　“可奴婢去寻、寻小将军时，也耽搁了好些时候。”
　　回到湖边，念春得知发生何事，才明白主子为何那般嘱咐，若她一开始便未质疑，定能再跑快些，早些求救，兴许王妃也不至伤得如此重。
　　“是奴婢办事不力！王妃要打要骂，奴婢都绝无怨言，只求、只求王妃看在奴婢诚心改过的份上，饶过奴婢一命……”
　　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往地上磕头，声声闷响逼得安子夜头疼。
　　她示意飞萤将人扶起，暗暗自省平日里所言所行。可她自诩待人还算温和，怎地好似在念春眼里，却是个苛责人乃至心狠手辣的？
　　很快，安子夜想起了洛府里听见的流言蜚语。九公主娇纵之名远扬，所传事迹不乏苛待奴仆，连那些贵女都有耳闻，想必念春也听过不少，那日自己又主动承认……小姑娘不怕才怪。
　　明白过来，她温和地笑笑。
　　“若非你及时寻来人，我只怕真要……你何来罪？分明是功劳才对，想要何奖赏？给你涨月钱如何？”
　　念春喃喃呆愣住，眼角刚滑下的泪珠也停悬在脸蛋上，要落不落。直至飞萤拿手肘戳了戳她，方回神，破涕而笑。
　　“谢王妃！谢王妃！”

　　小姑娘可算恢复往日神采，安子夜才逐细问起刺杀一事。念春不敢隐瞒，从离开拱桥到再折回湖边，事无具细道来，当然，也包括叶羽阻拦她一事。
　　起初安子夜听得还甚为恼火，只觉裴狐狸不是个好东西，可后来又觉庆幸。幸而她从未寄托裴宁轩相救，这才逃过一劫。
　　午间风势大，安子夜吩咐人打开前窗，温温暖暖的风儿拂在面上，吹散湖底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气，甚是舒爽。
　　她仔细展平了紧紧攥在手两日的那只金丝仙鹤补子，端详良久后，弯起眉眼，珍视地塞回飞萤替她洗好晾晒干净的腰包里。这才闭上眼，深吸一口，纵情于劫后余生的这份惬意。
　　歇了半日，身上不适才散得差不多。
　　安子夜穿戴好，趁最后一抹霞光尚在，起身去了清月阁。叶羽照旧守在屋外，闲来无事正专心研究剑术，见她来，慌忙收势见礼。
　　“我有事与王爷相商。”
　　比起往日，她语气冷淡生硬许多，要问缘由，叶羽心知肚明，不敢生怨，恭敬应声，入内通报。

　　安子夜入阁内时，裴宁轩一如既往着了身白衣，坐在案前笑吟吟望她。本就举世无双的容貌再搭上那笑眼，平白添了几分魅惑众生的味道。
　　若是往日，安子夜或还能多欣赏两眼，可眼下想起昨日事，只觉这一路沾上的热气顷刻间都散了去，如坠冰窖。她没多僵持，扫视屋内，坐到摆了棋盘的矮桌前，随后一言不发望回去。
　　裴宁轩笑笑，起身走到了对面落座。他抬手，修长五指很快分好黑白子，一一捡回棋盒里，末了，将其中一只推过来。
　　“王妃可会对弈？”
　　懒懒扫一眼，安子夜带了丝丝沙哑的嗓音冷声应：“会，但我不想和你下。”
　　裴宁轩挑眉，“为何？”
　　“你想要我的命。”
　　“……”
　　没料到她这么直接，青年愣怔后失笑，斟了一盏茶搁过去。
　　“本王愚钝，听不懂王妃这话了。”
　　安子夜不愿和他卖关子，此刻盯着茶水喉珠滚动，却不伸手。
　　“放心，没毒。”
　　得这话，她才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端详着那张因润过喉而变得舒快许多的俏容，裴宁轩浅笑。
　　怎地，这是打算与他彻底撕破脸面？
　　见这人拿食指摩挲扇骨，安子夜便知这是又在揣测她的来意呢，于是清清嗓子，放下茶盏，端出一脸认真。
　　“我此番来，是想告诉王爷……我不是你的王妃。”
　　“不是你的仇敌。”
　　“不是邵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