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秘史》何紫仁

53、城中阁(一）

　　永禄二年十二月，初冬。
　　清洲城内。
　　连日未雨，城中十分干燥。城里处处是篝火，红色的火焰映在白色的墙上，夜晚的天守阁仿佛一座海市蜃楼。
　　初冬时节，树上的最后一丝“余晖”也已退去，只剩下相互交织的叉。在月光的照应下，树枝在地面上呈现出微弱的影，时隐时现。
　　夜晚，天气由原先的凉爽变为沁骨的寒冷。若歌时常在入夜后只身一人来到木桥上，望着水中一波一荡的弯月，思绪又回到不久前。
　　仔细想来，自她作为饶恕利家的条件而留在天守阁已近一个月了。还记得那天刚进入天守阁的大门的事。若歌见到领头是女阿昌，与藤吉郎告别后，随她来到侍女居住的处所。处所最中心的房间是阿昌的，正方两侧的东西厢房各住两人，转为殿前服务的侍女而设。其余的侍女被分配到其他房间，但条件远不如东西厢房。
　　阿昌将若歌领入自己房间，坐在上首，让她在自己对面坐好，反复思量着。若歌望着她，正想着如何接受一份劳筋骨的工作。不料阿昌却说东厢房正确一位侍女，命她从此住在东厢房，今后与同房的侍女生莲一并到殿前侍奉，隔天轮流当值。若歌脑子顿时蒙住，僵硬的领命行礼。她从未想过，转了一圈，从荒子城到清洲城，自己做的事情毫无差别。
　　其实也并非雷同。尽管阿昌只安排了给信长奉茶的工作，可在荒子城看似简单的事到这里就变得十分复杂。若歌知道喝茶是门艺术，可绝想不到奉茶还有那么多规矩。一一从头学起，分辨茶叶、识别水质、控制水温、配置茶具、如何试毒、倒茶时的手势、端茶时的脚步，还有信长的特殊癖好都要牢记在心，不能出错。在阿昌和生莲的共同指导下，也个月来若歌进步很多，但仍不能使阿昌满意。所以近一个月来都是生莲当值。
　　生莲待人友善，若歌很快便和她成了朋友。但其他处所的侍女见到若歌便对她红梅毛绿眼睛。若歌也不知哪里得罪她们，生莲说她也不晓得。日子久了若歌也不再去想，毕竟自己现在过得平静，有何不知足常乐呢？
　　想着，顺手捡起桥边的一块碎石，抛入水中，看到水中的月随着碎石激起的波纹，由完整到分散，最后再聚拢，心中释然一笑。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她的思绪。她转身，看到一个男子向她走来。若歌不知来者何人，但毕竟受过阿昌夫人的教导，看他清一色的服装，断定来者是信长身边的近侍。
　　“主公大人下命传宵夜，你迅速呈上去！”
　　男子的话仿佛给她当头一棒：“今日生莲当值，应由她呈。”
　　“生莲得了伤寒，不能进前殿。阿昌和其他侍女也有事在身，东西厢的侍女只有你了。”
　　“可……”还试图挣扎，“阿昌对我的训练不满意……”
　　“只是上宵夜，又不是奉茶！”男子有些不耐烦，“快将宵夜呈上去！等到主公大人摧时，你们的日子都不好过了！”说完，他急匆匆的离开了。

　　若歌从未近过清洲城的厨房，问了两次才找对地方。厨房是四梁八柱的木建筑，房屋中间支起一架大火炉。也许是有火的关系，房间很是暖和，全然少了屋外的清冷。
　　晚膳已过，在厨房当值的侍女少了一半。若歌向她们打招呼，只有几个敷衍的回了几声，其余的一直忙手下的活。听厨监的指使，她端起盛满宵夜的漆盘，随他向前殿走去。
　　也很静，只能听到她和他走在回廊上脚踏地板“咚咚”的响声。回廊一层套一层，也不知绕了多久，若歌才到前殿。先前只听生莲向她描述过前殿，亲眼看到还是头次。清洲城的前殿比荒子城的气派很多。白墙黑瓦，颇有丝唐代风韵，古朴又不失大气。殿内在烛光的映照下很敞亮。家臣大都退去，原本很大的前厅更加空旷了。
　　若歌在厨监的带领下，走进前厅。她悄悄扫一眼上首的信长，看他坐在那里，正向面前的两个男子说些什么，目光如炬。两个男子只坐在那里恭敬地听，不发一言。虽一个月未碰面，可他还是一往如前。正想着，若歌便走到他面前。他这才注意到他们的到来。摆手示意前面的两位男子离开。
　　待他们抬头，若歌发现其中一个男子竟是良之！一时间百感交集。一个月未能当值，也基本不离开处所，所以自她留下来就没和良之碰过面，今日的巧遇令她激动不已。良之也看到了她，目光闪过一丝惊讶后又恢复平静，幽黑中不知承载着什么。在收到厨监不断投来的直刺刺的目光后，若歌才把眼神重新移回到漆盘上。良之不语，他看了看信长后，恭敬地行一礼，和另一个男子随即告退。
　　他们走后，若歌平静下心情，跪坐在信长面前，按照奉茶时的动作，将宵夜一一呈到他面前的方几上。之后起身，随厨监一同跪坐在距他一丈远的地方。
　　前厅更加静了，静得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他未动筷，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情绪。忽然，嘴角上扬：“阿昌拍你到东厢房，可这一个月你去了哪里？”
　　还没等若歌回说，厨监便低头接道：“回大人的话。一个月来柳姑娘一直在接受阿昌夫人的训导，由于尚未合格不能当值。而此前在殿前的侍女生莲因伤寒而不能来此地，故今日有柳姑娘代值。”
　　斜扫他一眼，满心不服，一来就在信长面前揭人短处，真是心有不甘。她心想，要是读诗词歌赋，一月哪有不读完十本的道理。
　　眼神不离开她，沉默不语，目光平静、幽深。过后，拿起筷子，开始用膳。他一面用着，一面翻开手边的书，不停地看。
　　时间可用滴水穿石来计了。
　　开始时还是边用边看，到后来用膳速度减慢，书翻得倒是越来越快。最后，用一口膳可翻十页书。已将近一个时辰，但盘中的菜还未少去一半。
　　若歌还未吃完饭，前厅又较冷，此时可谓饥寒交迫。再加上长时间跪坐不动，腿上不时传来的酸痛令她难以忍受。她努着嘴，悄声一句：“用膳看书，有害身体。”
　　“你说什么？”上首立刻传来他的声音。
　　一个措手不及令她愣住，她不敢看他的眼神，只是立刻低头应付道：“我是说，主公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不愧为一代明主。”
　　他轻“哼”一声，没再多言，继续用膳。
　　千钧一发过后，她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厨监的脸色，但猜测他定会将此事告诉阿昌使她被处罚。还未正式当值便被记过，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
　　信长下令撤下方几上的盘碟时，已不知是几时。

作者有话说

　　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