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充璃

52、第五十二章 夜赴京城

　　花辞淡笑着走了过去，如同刚刚游玩而归的少女，“走吧，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

　　离涯的心跟随着她无心的四个字跳乱了节拍。

　　悬天涯上，一如往昔，如梦似幻，漫步其中，宛在画中游。

　　这里的回忆实在不怎么好，可这里仍然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是在这里，她感知到薇儿，认识了离涯、炎戈，还有，杀无心。

　　她生于斯长于斯，并不因为某些原因憎恨这里。

　　走进桃林，仍然花开如锦，这里的桃花经过特殊的培育，常年花开不败。

　　据说，这桃林的地底下，埋葬了这二十年来死在悬天涯死在她手下的无数尸体。

　　用血来栽培的花，自然开得异常鲜艳。

　　花辞伸出手抚上花瓣，轻轻摘下一片，放在手心，细心地观察。就那么看着看着出了神，发着莫名其妙的呆。

　　离涯看着她的样子，彷佛回到了从前。

　　八年前，自从他第一次误闯悬天涯后，阁主竟然默许他和炎戈时常进来陪她。

　　那是他一生中最温暖的时光。她时常像现在这样，对着一朵花，一颗草发呆，嘴角总是嚼着一丝笑意。

　　那样的神情，专注地彷佛忘记了整个世界。

　　哪怕她刚刚从幽暗的山洞中撕杀出来，身上还带着血淋淋的伤痕，哪怕她刚从蛇池的噩梦中醒来，哪怕她刚刚自毁容颜。

　　她仍旧可以这样笑着，偶尔和薇儿说说话。

　　他就在那样的无意之间，发觉她体内另一个人的存在。

　　后来，他奉命教她暗器，训练她暗杀。

　　她与他渐渐熟悉，她也渐渐愿意同他说话，刚开始说些不相干的，后来，就开始说她自己，说薇儿。

　　她说，如果没有薇儿，她不知道该怎样生活。

　　他只是静静地听，从来不回答，他也知道，她不需要他说什么，她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那个时候，他还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情。他只知道，他想让她依赖他，像依赖薇儿那样。

　　后来，她依赖上他了，每次他出任务的时候，总能看出她脸上的担忧。

　　他于是答应她，永远都不离开她，他答应她，要变得更强大，更好地保护她。

　　再后来，她变了，忽然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知道，花辞不见了，谷薇儿出现代替了她。

　　他只能等。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她回来了，她在他的身边，看着一朵花发着儿时的呆。

　　花辞觉察到他的眼光，忽然转过头，笑弯了眉眼，“离涯，如果可以一辈子住在这里，没有人来打扰，一定很好，是不是？”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脸上仍然是冷然神色，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着那微微的颔首，他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

　　花辞的笑容忽的僵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不语，忽然挥了挥手，“你先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离涯深深看了她一眼，仍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问，便转身离开。

　　花辞站在桃花树下，灼灼其华的花雨随风而落，他的背影在那片花雨中仍然那样的深刻隽永，一如他的性格，棱角分明。

　　他那样一个人，该是怎样的重承诺，年幼的时候她不懂事，已经害他许下一生相伴的诺言，不问身份。现下，她又怎么能继续自私。

　　手心的花瓣被揉化了，像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像她这样的人。

　　她已经配不上他，也配不上任何人，她不想让任何人来将就她。

　　花辞在一片花雨中转过身子，默然流下清泪两行，同那些鲜血一样，浸入桃花深处。

　　是夜，离涯成功挑动了新来的一批幼童集体逃走，谷乐之气急，亲自追捕。

　　离涯带着谷乐之给的药瓶，与花辞汇合，连夜离开烨天阁。

　　这是回来烨天阁前便与花辞约定的计划，说不上天衣无缝，可因为事发突然，加上花辞中毒的事确然被谷乐之重视，施行起来也就容易了很多。

　　白玉阁内，谷乐之的书桌上，一行娟秀的字铺陈在雪白的纸上，“
　　得成大事之日，亲回恭迎之时。
　　薇字。”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只白鸽飞出马车，先行一步飞往目的地。

　　花辞坐在马车里，脸色不善，离涯甚少与她意见向左，这次却以她元气大伤为由，坚持让她坐马车。

　　无奈花辞武功还未恢复，打是打不过了，言语上……与这个锯了嘴的葫芦哪能争得起来，没办法，只能坐在马车上盼着早点到达京城。

　　她不能停下来，不能慢下来，她怕她后悔，后悔这一场生灵涂炭。

　　然而她早已想通了不是吗？这一场天翻地覆，不过是为了今后更好的国泰民安。

　　炎戈是否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尚未定论，但夜煊，一定不是个好皇帝。

　　可花辞仍然害怕，怕她一旦有时间仔细思考，就会后悔。

　　她从来没有薇儿那般的果断从容，刚毅冷静如男子。

　　毕竟把私仇和黎民百姓联系起来，不仅有些可笑，更因那未知的结局，让人忍不住忐忑不安。

　　薇儿，你的计划是否足够周密，而炎戈，他是否又有自己的主见？

　　想到炎戈，花辞心中轻轻一叹，如今就算她要罢手，炎戈恐怕也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花辞闭上眼睛，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止住内心深处的优柔寡断。

　　这没有什么不好？大仇一报，她在这个世上也就没有了什么牵挂，到时候，是生是死，何去何从，也就不重要了。

　　花辞慢慢移到马车前，掀开帘子，同驾车的离涯坐在一起，“你知道我为何急着赶到京城吗？”

　　花辞顿了顿，彷佛早已习惯自问自答，“其实我不是关注战况，毕竟在战场上，以我的能力，根本帮不到任何忙。可我必须尽快找到吴不知，我必须尽快知道，我和如妃究竟是什么关系，而如妃，又和谷乐之，有什么纠葛。”

　　谷乐之看她的眼神，和夜煊的实在太像，那如出一辙的疯狂和执着，在对象同样是她的情况下，绝非巧合。

　　由此想来，当初谷乐之让她停止修习驻颜术，恐怕不是为了保住她的命，而是为了保住她如今的容貌。同如妃极为相似甚至一模一样的容貌。

　　这些事，一定与她的身世密切相关，她必须尽快知道。

　　离涯闻言，手中的缰绳紧了紧，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她紧锁的眉，便又转了回来，看向前方。马车的速度却加快了。

　　很多时候，他很想真正帮到她，而不是仅仅陪在她的身边，仅仅按照她的要求做事。

　　但这样，是不是已经足够，只要他能满足她任何一个要求，帮助她完成任何一个任务。

　　可是他知道，对他，她从未苛求。甚至是小时候，哪怕偷偷带她出去玩玩，私下里偷偷懒，这样的要求，都没有提过。她总是那么了解他的性格，棱角分明，不会变通。

　　其实她不知道，他愿意为她，做任何改变，只要她肯说。

　　可她不说，他不懂说。从此成了死结。

　　所以他们之间，一直没有爱情。

　　那个他渐渐感觉到的感情，盘踞在他心里整整八年的感情。

　　看似普通的马车在官道上飞驰着，忽然被一群军队装扮的人马团团围住。

　　花辞揭开帘子，心中一惊，是护卫军。

　　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来。

　　她并不像刻意避开他，所以一直在官道上，一赶就是数日。所以他这么快赶来，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马车远没有战马跑得快。

　　花辞不自觉瞪了身旁的人一眼，下了马车。

　　却见人群散开，让出缝隙。君如月便出现在她眼前。

　　她从未看到过这样的他，那次去京城的路上，无论遇到什么阻隔，总是那般处变不惊，就算连日赶路，也绝不会是风尘仆仆的疲劳模样。

　　可现在，站在她眼前的君如月，一身浅黄衣衫沾满尘土，平日光洁的下颌上长着青青的胡茬，发丝也因为风有些凌乱。

　　此时的他不像是一个翩翩公子，不像是那个闻达天下的南安领主，倒像是一个江湖浪客，有了些不羁的豪情。

　　只是，只要，他没有那样的眼神。

　　那样深沉地，如同海洋中风暴将起之前的凝重幽暗。

　　她感觉到自己明显地害怕那样的眼神，彷佛天地间就只剩他们两人，他那么径直地看着她，她害怕，害怕到想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遮掩起来，不让他窥探到半分她的内心。

　　她那么怕，怕得几乎抖了起来，正要退回到离涯身边，却被他一下子拥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