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欢》慕容九

22、贪心

　　第二十章贪心
　　有人走了过来，步伐稳健，气息均匀，曹欢想这也是个会武的，那人忽然说了一句：都在外头守着吧。门外齐齐应了一声。曹欢还能分辨出有一个已经进来的人又退了出去的脚步声。曹欢想：这人的声音还蛮好听的。算不得熟悉的味道，一双手给他一件一件的穿上衣服，最后是一件厚重的披风裹住他。叶青说：我帮你把箭取出来，现下来不及弄麻沸散，你忍着点。曹欢动了动唇，曹欢想说你可以先带我去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拔箭的。可是曹欢说不出话来。喀嚓两声响，叶青用匕首隔断了箭身，又把曹欢的靴子划开取下。两只细白的脚踝上各插着一根短短的箭身，留着鲜红的血。叶青眉头皱了一下。曹欢眼上蒙着黑巾，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听觉十分灵敏。叶青的呼吸轻了，耳边有声音道：“你知道你身上的绵毒其实是我害的，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何这样做，原因只有一个，我得名正言顺地进王府，进王府，呆在你的身边……”
　　“啊”——”曹欢以为自己已经叫不出来了，可那声音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左脚脚踝一个深邃的小洞，汩汩流着血。叶青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瓷瓶，单手握上了曹欢的右脚。曹欢觉得自己身上的药已经渐渐失效了，他现在可以动了，曹欢两手紧紧抓着身子底下的床单，呼吸浅而碎，曹欢不光怕孤单，他还怕疼。他要挣扎，耳边又有声音说：“前几日我在这里看见净植了，你的人没看好他，他居然跑了出来，当然也可能是被人放了出来。我很奇怪他来吴越做什么？难道是来找六年前济王谋反的证据？你留了他六年，终究是留不住了。”
　　“啊——”曹欢又叫了一声，眼角一片湿凉。

　　叶青弯下身来抱着曹欢往外走。曹欢听见小四低低的声音：“主子……”叶青的声音：“没事了。”
　　叶青用披风把曹欢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小四什么都看不到，若是小四看见了，他会觉得害怕，以往曹欢每次寒症发作都没有此时恐怖——曹欢的身子一直在发颤，指甲扣进了掌心的肉里，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血顺着苍白的下巴蜿蜒而下。脚踝处一阵阵地发疼，似有无数人拿着针刺他，又似有人拿着一块烧的火红的铁钳夹着他，那疼痛沿着小腿往上一直盗达他的心脏，好似有人用手用力的握住了他的心脏，他喊不出叫不出身子只能放任身子痉挛般的抽搐。
　　曹欢想，叶青刚刚一定是给他抹了什么药，不然不会疼得如此厉害，疼得他满脑子除了疼什么都想不了。恨得要死，偏偏浑身发凉，唯一的热源就只有身边的人，曹欢努力蜷起身子往叶青怀里钻。因为脱力，曹欢的努力在外人看来不过的轻轻缩了缩手脚，倒是叶青似乎有所感悟，收紧了手臂。

　　曹欢睁着眼疼了整整一个晚上，叶青陪着他。天亮的时候，疼痛似乎轻了些，关键是曹欢觉得自己能动了，胳膊能抬起来，腿也应该能扶着东西走路了。曹欢说：叫人给我抬桶热水进来。叶青说：你的伤口不能碰水。曹欢面无表情：叫人给我抬桶热水进来。叶青说：我给你洗吧。曹欢看着冒着热气的水不说话。叶青说：你伤口若是碰了水以后处理起来就很麻烦。曹欢忽然笑，笑得很难看：那你把我的脚砍了好了。叶青退了出去。
　　曹欢脱了衣服进了水，拿着布巾搓洗自己的身子，一遍又一遍，动作缓慢，甚至还透着几分优雅，脸上看不出哀喜。直到一桶水变冷。小四忍不住跑进去，曹欢赶他：滚！滚！嗓音沙哑，音量不大，偏偏带着几分撕心裂肺的味道。叶青一直在外头看着他，面无表情。
　　第一次见，他坐在舒服的软榻上看舞姬跳舞，身后站了一群人。那些人个个神色恭谨，只有他是悠闲的，悠闲地让人心安，眼角眉梢却带着几分孩子气，带着几分任性，飞扬跋扈的味道。可是人又长得那么灵秀，那时候他就在想：这人若是一身白袍出现在青山流水间，一定会被误认为是因贪玩而私自下凡的仙人。他若不说话不做事，只安安静静地呆着，他一定会很喜欢他。
　　曹欢突然从水里跳出来，动作及快地穿了衣服往外跑。
　　他们现下呆得是一处山庄，山庄三层院落，他们正在最里面的一层，院子左半部分是一个应景而造的人工湖。曹欢冲出门外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湖，曹欢愣了一愣，下一秒，曹欢跳了进去。曹欢的动作快得出乎意料。小四跟出来的时候只听见扑通一声，湖面荡得厉害。小四紧跟着跳进去。
　　小四抱着曹欢上来就往屋里跑，慌不择路，进错了屋子。屋里一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姑娘，睁大眼看着小四手里抱着湿漉漉一个人，眨眨眼，指了指隔壁。小四抱着人出来冲进隔壁的屋子。小四要把曹欢身上的湿衣服扒掉的时候曹欢忽然醒过来，一巴掌甩过来，小四没有防备，一个趔趄退了好几步。小四跪在地上：“您得把湿衣服拖了，再这样下去您的寒症怕是一辈子好不了了。”曹欢又是一巴掌过来，小四动也没动，只是微偏了头。“主子，等您好了，我帮你把那个畜生抓来，五马分尸之后再拿去喂狗……”小四低头说着，看不见曹欢脸色煞白双眼通红。叶青进来：“小四你先下去吧。”

　　庄子里的三小姐来找叶青，递上一颗药丸，是刚刚从曹欢衣袖里滑落的。药丸浸了水，三小姐放到叶青掌心里：“是解药。”叶青挑眉。三小姐笑，眼神往内室飘了飘：“欢哥这次下山，应该不会再回去了吧？师傅和几位师兄那里，若有什么事，小妹自当尽力而为，欢哥不必挂心。”
　　叶青在一旁的烛火上烤着那颗药丸。三小姐在桌旁坐下：“前日我大哥说，刘渐上个月悄悄回了一趟京，宫里头那位贵妃，怕是依然按捺不住了。”叶青扯了扯嘴角，淡淡来了一句：“也好，早死早托生。”三小姐噗哧一笑，烛火下眸光明媚，枕了手臂从下往上看着叶青：“欢哥，以后还能见到你么？”叶青把药丸收到掌心，扯了扯嘴角：“阿芙若想入京觅个如意郎君，我可以帮你。”三小姐倏得从胳膊上抬起脸来，瞪了瞪叶青，一跺脚走了。
　　暗处走来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在叶青眼前立住，道：“你又逗她。”
　　叶青一笑：“三师兄不好意思问，我代师兄问个清楚。”
　　青年不语，半晌道：“你怎知她喜欢的不是你？”
　　叶青笑：“三师兄果真对自己这么没信心的话，不如亲自去问问。”
　　青年脸一红，叶青假装没看见：”杨家的院子和杨老板这个人都烦劳三师兄了。那个叫小九的孩子，就地埋了吧。刘渐那边，做得真些，别让他看出破绽。”青年脸色一正，正要开口，叶青却又低下头去看着掌心的药丸，绕回刚才的话题：“老庄主是个急性子，阿黎也早盼着她妹妹赶紧嫁人，你们的婚事应该定在年前，我可能赶不及回来参加，贺礼我会找人送来的。阿欢提前祝三师兄和阿芙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叶青这几句话说得极快，青年本来还要辩解几句，可见叶青忽然弯下腰来施礼，也赶忙躬身还礼，再抬头想说话时，叶青已然入了内室，只留了一句话在原地：待朝局一稳，阿欢定会帮师兄翻案，还师兄一家一个公道。
　　没说出来的那句是：师兄不必怕自己罪臣之子的身份委屈了天悦山庄的三小姐。

　　叶青要脱曹欢的衣服，曹欢意识尚不完全清醒，伸手要打，叶青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真想死在这儿？死在这儿有什么意思？”曹欢放下手，手指是抖着的，因为冷。叶青给他脱了衣服，盖好被子，重新处理伤口。
　　曹欢似是倦怠已极，一动不动躺着任他弄。
　　一室静默。见叶青拿了褪下的湿衣裳要走，曹欢忽然开口。
　　“你说你要留在我身边什么意思？”
　　叶青说：“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叶青过来看他的眼：“我一直都不太喜欢你。可是我可能得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曹欢忽然露出恶劣的笑：“叶青，你知道前任神殿大祭司是怎么死的么？”
　　“被许王赐死的。”
　　“那你知道为何我父王会突然赐死他？”
　　叶青看着他不说话。曹欢勾唇角：“因为那年我刚出生，大祭司就对我父王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垂下眼，“哪来的一辈子。”
　　“许王在皇上面前给你请了旨，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
　　叶青轻轻笑了笑，如斯俊美，曹欢却不明所以，半晌，又呆呆问了一句：“那是什么意思？”

　　叶青握了曹欢的腕：“刘津给你吃的那颗药丸很厉害，会让人疯癫的。”
　　曹欢抽回手：“跟梓庆一样？”
　　“大皇子只是有些迟钝，而这药，会让你变成一个傻子或者一个疯子。”
　　“我难道不是疯子？”
　　“你不是，你只是……有些贪心。”
　　“我可从未奢求过什么一辈子。”
　　“所以，你这前二十年，太贪心了。”
　　曹欢接过那颗棕色的药丸咽了下去。
　　“刘家兄妹想做什么？”
　　“刘贵妃想让儿子做太子，自己做皇后。”
　　“所以他们想把我弄成疯子？”
　　“本来是要杀了你的，可惜有人舍不得。”
　　“他们，这算是成功了？”
　　“还有钟皇后，而且……其实还有比刘家兄妹更有野心的人。”
　　“谁？”
　　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