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有泪》扣子依依

4、质子

　　公主生辰的宴席准备了中午和晚上两场，由于中午这一场是皇帝家宴，没有外人参加，因此准备得较为简单，宴席上的氛围也很是轻松，没有那么多君臣之礼的约束。

　　午宴设置在公主的长秀宫门厅内，策明帝坐在厅内主位，凌皇后坐在皇帝左斜方的侧座，沈珊瑚和沈瑾玉则分坐在厅内两边，四人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白玉桌，御膳房的小太监们在总管太监何禄的指引下，将准备好的菜品一道道摆放上去。

　　皇帝沈钧环视了一遍餐桌，问旁边的总管太监：“怎么没有酒啊？”

　　何公公还未回答，一旁的凌皇后就开口道：“是我让人撤了，前日太医给陛下请脉，不是才叮嘱过您要少喝酒？我让御膳房准备了桃花露，这月份天干物燥的，喝着也清热解暑。”

　　皇帝只得笑着说：“好好，朕当然听你的了。”

　　于是小太监们奉上了用琉璃盅装着的桃花露，皇帝看着珊瑚望着桌上饭菜不住咽口水的模样，不由忍俊不禁，便道：“好了，菜既然上齐了就吃吧，朕看有只小馋猫怕是已经等不及了。”

　　“谢谢父皇！”珊瑚连忙开心地应了一声，刚刚她在外面又跳又笑，身子早就有些出汗，父皇既然允许开席了，她连忙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桃花露喝下去，然后夹起桌上的凉菜尝了一口，开心道：“唔，这个凉拌鲍鱼丝好好吃哦。”

　　皇帝瞧了一眼，发现那道凉拌鲍鱼丝离公主有些远，便抬袖对何公公说：“把那道菜换到公主面前去。”

　　“是。”

　　这边何公公忙着给公主殿下换菜，凌皇后则关注着太子殿下的用餐情况，见他只是面带微笑沉默着用餐，便忍不住开口问：“瑾玉，饭菜可还合胃口？有没有什么中意的菜？”

　　沈瑾玉闻言放下筷子，恭敬道：“都很好，母后不必担心，儿臣不挑食。”

　　他这话也的确不是假话，太子在宫中这么多年，对饮食起居从未有过什么挑剔，每日送入东宫的无论是何种饭菜，沈瑾玉都不偏不倚，每道菜都尝一遍，用食分量均等，让人猜不出他对食物的喜好。

　　皇后担心太子这样对自己过于严苛，可这件事传到群臣耳中，众臣子却忍不住在私下赞叹，说这位太子颇有明君的严谨克制之风。

　　如今，沈瑾玉既然在饭桌前这么说了，凌皇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倒是芸烟公主担心她的皇兄吃不好，索性端着她喜欢的凉拌鲍鱼丝，跑到沈瑾玉身边说道：“皇兄你尝尝这个，可好吃啦。”

　　“好。”沈瑾玉拿起筷子夹了一些，尝罢说道：“嗯，不错。”

　　“是吧，可好吃了。”珊瑚索性把盘子里的大半鲍鱼丝都拨到了沈瑾玉碗里，“皇兄你要多吃一点哦，你最近都忙得瘦了。”

　　“好，谢谢皇妹。”沈瑾玉微笑着说。

　　凌皇后看着他们兄妹二人相处融洽的样子，不禁在心底轻轻舒了口气，而一旁的策明帝却看得酸溜溜，忍不住道：“珊瑚，父皇也想吃那道凉拌鲍鱼丝怎么办啊？”

　　“啊……”珊瑚看了眼手里空了的盘子底，大眼睛眨巴眨巴，连忙道，“我……我去御膳房让人给父皇再做一盘。”

　　说着，小公主提着裙摆就想往外跑。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不用。”皇帝连忙招招手让女儿回来，“父皇什么没吃过，怎会馋那一口菜？不逗你了，快吃吧。”

　　未正三刻，一家人和和睦睦地用完了午宴，步行到公主寝宫里的百兽园消暑散步，这百兽园里不仅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还从宫外移栽来不少有百年树龄的参天古树，匠人们还在园子中间引来活水，打造了一座有小瀑布的假山，因此尽管七月里天气炎热，这园子里却是绿树阴阴，凉爽宜人。

　　皇帝陪着皇后坐在树荫下的软椅上乘凉休憩，而珊瑚则开心地围着园子里那群漂亮的孔雀雪兔玩个不停。沈瑾玉默默地站在旁边陪伴了一会儿，便向皇帝行礼道：“父皇、母后，儿臣今日的功课还未完成，容儿臣先回宫读书，待晚宴时再来陪皇妹过生辰。”

　　皇帝点了点头，也不抬眼看他，只是淡淡说道：“去吧。”

　　珊瑚见哥哥要走，连忙拦住了他，拉着他袖子撒娇道：“不要嘛，皇兄，你过来陪我一起玩嘛，你看这些小动物多可爱呀。”

　　“皇妹刚刚不是说，想要我的一幅字做礼物？”沈瑾玉说，“那皇兄得快点回去准备，不然晚上拿什么送给你？”

　　“唔……那好吧。”珊瑚一听，只好答应了，对着沈瑾玉离开的身影挥舞着小手，不舍道，“那皇兄晚上你要早点过来哦。”

　　“好。”沈瑾玉对她温柔道，接着便转身，带着他随行带来的那位老太监离开了。

　　没有哥哥陪伴，沈珊瑚只好在园子里找小动物作伴。这群可爱的小动物当中，有一只绿色的公孔雀长得最为美丽，它头顶的孔雀翎和胸前的羽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那蓬松的、几乎有一两米长的尾羽更是动人，珊瑚忍不住蹲在公孔雀前诱哄道：“小孔雀，你开屏嘛！让我看看你漂亮的尾巴嘛！”

　　然而骄傲的公孔雀却不为所动，只是低头去啄食地上的草籽，完全不理会公主的恳求。

　　“嘤……”珊瑚不由委屈地呜咽了一声，却又不舍得拿这漂亮的生物怎么办，只好垂头丧气地跑回父母身边，扑到皇后怀里道，“母后，那孔雀太坏啦，都不肯开屏给我看，人家就是觉得它很漂亮嘛。”

　　策明帝闻言笑道：“这是宁国进贡来的孔雀，说起来，宁国这个地方，虽然地处偏僻，山峦崎岖，多有瘴气，但……确实是个容易出奇珍异宝的地方。珊瑚啊，你知道吗？朕听说在宁国啊，这公孔雀根本不算是那里最漂亮的生物。”

　　“真的吗？还有比孔雀更漂亮的？那是什么呀？”珊瑚瞪大眼睛好奇地问。

　　皇帝展现出一副计谋得逞的笑容，说道：“听说宁国的男子普遍长得英俊倜傥，高大白皙，可比孔雀好看多了。你这么喜欢漂亮的事物，不如朕给你找个宁国的男子当驸马如何？”

　　沈珊瑚一愣，联想起今早素眠跟她说过的话，顿时红了脸，连忙站起来就跑，“我不要我不要！我还小呢，我才不要嫁人呢！哼，父皇你最坏了！人家是诚心问你的呀——”

　　看着女儿叽叽喳喳地跑远，策明帝不由又是一阵闷笑，而旁边的皇后却察觉出了什么，她低声问道：“皇上，您怎么突然给公主提起这个，莫非是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其实，他们两个私下里商议着给女儿找个驸马，也确实有一段时间了，前朝的大臣们得到这个消息后，很多自家有适龄儿子的，都暗自抢破了头，想来当这个乘龙快婿。只是由于皇帝和皇后都很珍惜这唯一的女儿，所以一直迟迟决定不下来，如今皇上突然当着女儿的面提起这事，只能是他心底有了中意的人选。

　　果不其然，只听皇帝说道：“朕的确有了个人选，阿初，你可还记得，一个月前，宁国皇帝把他的一个皇子送来，给朕当质子了？”

　　凌皇后闻言，不禁愣住了。

　　说起这宁国，其所处的位置在大沈国的东南方向，和沈国接壤，所占国土大小也基本与沈国不相上下，只是其国力却一直远远弱于大沈国。究其原因，只因为宁国所处之地多为山地，地形崎岖，毒虫遍地，不利于百姓生存，也不利于农耕养殖，因此尽管宁国的一代代国君想了无数办法试图振兴国体，却一直不见成效。

　　而大沈国作为宁国的邻国，所处之地却多为平原河滩，这里的百姓富足，其国力自然也就强盛。弱肉强食一直是亘古至今的生存法则，两个国家一强一弱，弱者自然要向强者低头，因而宁国每年都要向沈国进贡，奉送上从四处搜寻而来的奇珍异宝，以此来换得沈国给予的粮草，也能让沈国在军力上协助宁国，去抵御来自草原上敕国的侵略。两国虽未言明，但其实大沈国事实上已经算是宁国的宗主国了。

　　但今年，也不知是怎么的，宁国国君派人来给策明帝进贡之时，除了各种奇珍异兽，竟然把自己的儿子也给送来了，说是甘愿让自己的皇子留在沈国充当质子，以此让策明帝明白宁国的一片赤忱之心，也盼望两国永世交好。

　　沈钧起初觉得有些奇怪，让人去宁国打探了一番情况，这才知道，原来宁国国君的后宫里，在去年选秀选进了一名绝色美女，封号湘才人，据说她颇有姿色，迷得宁国国君晕头转向。这湘才人新进宫膝下无子，为了自己的地位稳固，自然看皇帝的其他皇子不顺眼，于是她想方设法地给皇帝吹枕头风，试图排除异己。

　　而这回被派来当质子的皇子，名叫宁肃，今年十八岁，据说是宁国现有的五位皇子当中，最不受器重的一个。他的生母是宰相之女，从小习得琴棋书画，温婉贤良，却因为相貌平平，一直不受宁国国君喜爱。后来有幸生了宁肃，却连带着连生的皇子也不受皇帝重视，因而宁肃的生母在其七岁的时候就郁郁而终过世了，宰相大人痛失爱女之后十分悲伤，重病了一场，无法再任职便告老回乡了。

　　但这位皇子宁肃的长相却随了他的父皇，颇为英俊出挑，而在才智上则继承了他的母亲，因此无论是看长相还是才学，宁肃都是五位皇子当中最优秀的一位。再加上他的外祖父是从前的宰相，就算如今告老归乡了，在朝堂之上，他曾经的门客和学生却还是占据着一席之地。

　　所以，如今正受宠的湘才人自然对宁肃颇为忌惮，因此第一次下手，就先把他踢出了宫门。毕竟如果一个皇子去别的国家屈辱地当过质子，那无论他多优秀，以后再回来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就小多了。

　　这位宁肃皇子的来龙去脉，凌皇后自然也是知晓的，如今听皇帝这么说，她不由有些不赞同，蹙眉道：“可是……皇上，这宁国皇子他是质子，若是把珊瑚许配给他，前朝百官要如何议论呢？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朕明白你的想法，可是阿初你想想啊……”皇帝拉着凌皇后的手，说道，“你和我都那么舍不得女儿，想给她找个真心疼她的夫君，是不是？如今前朝是有不少大臣争着抢着想把儿子送来当驸马，可他们就一定真心吗？还不是为了功名利禄着想？如今你我还在世，能护得了珊瑚，若你我以后都走了，你能保证那些人还依旧善待女儿吗？所以……朕想给她找一个没有家族倚靠的夫君，这宁肃被当成质子踢出来，必然是没什么机会再回去了，他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只要他真心待咱们的女儿好，朕自然也会让他过得安枕无忧。

　　这样，以后咱们若是走了，珊瑚好歹也是别国皇子的正妻，想必其他人顾忌着两国关系，也不会苛待她。”

　　凌皇后想了想，说：“皇帝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您是不是有些悲观了？就算日后咱们真的都不在了，不是还有瑾玉吗？这天下瑾玉掌控着，珊瑚又怎么会有苦日子过呢？”

　　提到沈瑾玉，皇帝的神色顿时有些微微泛冷，他轻轻摇了摇头，道：“朕不相信他。”

　　凌皇后劝道：“这么多年下来，我能看得出瑾玉是个好孩子，您……不要因为过去的一些事情，对他有芥蒂，那毕竟不是他的错啊。”

　　皇帝不由微微捏紧了拳头，语气里带着悔恨说道：“可一想到他是怎么来到这个世上的，朕就不能不愤怒。如若不是他的生母当年的所作所为，朕也就不会让你伤心……”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都放下了，皇上又何必记着呢。”凌皇后带着一种沧桑又坦然的语气说道，“如今这宫里和乐融融，再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皇上您该开心才对。”

　　“阿初说的是……”策明帝重重叹了一口气，温柔道，“好了，不说从前那些烦心事。再说说这个宁肃吧，朕是真的觉得他不错，改日，找个机会让你也看看吧。”

　　凌皇后还是有些疑虑，道：“可是我记得，这宁肃比咱们珊瑚……年纪小啊。”

　　“那又有什么要紧，朕暗地里让人观察了一个月了，他人很稳重，看上去可比珊瑚都成熟多了，要朕看，是个靠得住的人。”策明帝说道，“阿初，你就放心吧，朕一定会挑最好的夫婿给咱们的女儿。”

　　凌皇后看着夫君真挚的神情，心头不禁涌起一股酸涩又复杂的感情，但她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