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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没有到来之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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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默默酿着,意味渐深,乡下已经落了霜。
小弥的阿公家养的柿子树,在今年获得丰收。阿公送来许多给小弥,小弥托回家的佳峻,带一些给梨宋。
总是因为这一类事物见面,春天的桃花蜜,夏天的青梅酒。大概因为都是邻里,面对长辈的拜托佳峻难以拒绝,这两年,渐渐扮演起连接起梨宋和家乡的邮递员的角色。
带来食物时佳峻也带来一些消息。
嗯,是外地人,个子比较高,好像和磊哥是大学同学吧……
听说明年校址就要搬迁了,如今是最后一届......
下楼梯的时候摔倒的,已经转到成川的医院了,二婶婶在照顾......
这种时候,梨宋就会觉得,佳峻是一只信鸽。
梨宋的房东是个耳背的老头儿,修理卫生间里坏掉的灯这一类事,梨宋只有拜托佳峻来做。但佳峻平时有自己的工作要忙,除非是他上门来送东西,梨宋并不会主动联系他。
卫生间的灯便在这种有些死板的性格原因下坏了一月之久。
佳峻来送小弥给的柿子那一天,梨宋拜托他帮忙修灯。
但是面临着家里没有工具的难题,梨宋立即就要去买,佳峻说,“我去吧。”
那样似乎太麻烦你了。
“我跟你一起吧。”梨宋说。
她套上外套,和佳峻一起走在去五金店的路上,一段短短的路,却有三个红绿灯口,左转,右转,脚步画出折线来。
“今年秋天很晴朗呢。”
“嗯。”
梨宋忽然停了下来,“啊。”
“怎么了?”
梨宋把路面上的一条虫子指给他看,黑色的小虫正在阳光下快速爬动。
“虫子也出来晒太阳吗?”梨宋笑。
买好工具以后,便回家修灯。佳峻站上椅子,开始修理,梨宋等待在开关旁,光把他的影子打在地上。他抬起手的时候,外衣下摆露出里面白色T恤柔软干净的边缘来。他仰着头,侧面而来的光沿着额头鼻梁下颔细细地勾勒出清晰的棱骨的线条。
梨宋把头转了过去。
“好了,开灯试试。”
梨宋“啪”地一声按下开关,室内一下子亮了起来。
佳峻安回灯罩,拍拍手从凳子上下来,梨宋从他手里接过工具。
“谢谢哦。”
“不客气。”
“对了。”
“嗯?”
梨宋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门,“还有这个。”
冷藏层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两排果酱。
“前段时间和小区里的人一起团购的,因为便宜就买了很多,有草莓蓝莓番茄——不过,番茄到底是不是水果哦——啊,总之呢就是买了这些——但是,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罐可以打开。”
梨宋有些丧气,“明明我的力气也不算小了。”
佳峻走过来,从冰箱里拿了一罐果酱,手掌包住瓶盖用力。
原来男生的手比女生的手大那么多。
一。
二。
三。
空气中传来轻轻的“砰”的一声,阳光,氛围,周遭这些没有形体的流质好像都随之摇晃了一下,随后久久地荡漾着涟漪。
“谢谢!”梨宋鼓掌。
佳峻轻轻摇了摇头,把盖子又轻轻拧了回去,随后递给梨宋。
“你试试可不可以打开。”
“可以的。”
“会费力吗?”
“不的。”
接着他便把剩下的果酱一罐一罐都拧开,又一罐一罐拧回到梨宋可以轻松打开的程度,一切结束后,手掌已经微微泛起红色。
“辛苦你了!”梨宋有些愧疚地看着佳峻的手。
果然还是很难打开的,果酱的盖子。
“不客气。”
梨宋关上了冰箱门。
“还有吗?”
“哎?”
“需要我帮忙做的事。”
“今天已经太麻烦你了!”梨宋挥着手,突然又停住了,微微思考着,“家里风扇有颗螺丝一直没有拧紧,不过.....现在也不是风扇的季节嘛……”
“拿来吧。”
“可以吗?那谢谢!”梨宋便把已经闲置起来的立地风扇搬了出来,黑色的大个儿,比她矮不了多少。
佳峻也吓了一跳,“这么大。”
“因为想整个房间都可以吹到。”她揭开笼住风扇的防灰袋,歪着头找到那颗没有拧紧的螺丝,把它指给佳峻看,“这儿。当时买来的时候家里也没有工具,直接用手拧上的,很怕会不会吹一半风扇头掉下来。”
佳峻拿来工具,捋起袖子,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低下头开始拧螺丝。
小小的,一圈一圈,逐渐变紧。
“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啊?”梨宋忽然问。
“嗯?”
“刚刚站到凳子上的时候,我想,哎,我认识的林佳峻有这么高吗?”梨宋笑了两声。
佳峻抬头笑看梨宋一眼,轻声说,“你认识的林佳峻。”
“好了。”他收了手。
已经快下午四点,梨宋送佳峻去公交站,走在路上,被人递过路边火锅店的传单。
“不如我们晚上去吃火锅吧。”梨宋说,“你忙吗?”
“晚上答应了去公司加班的,临时有些事。”
“这样。”梨宋便折起那张传单,放进衣兜里,和佳峻一起坐在站台的长凳上等待。
“你在公司是很举足轻重的人吧?”
“哪有那种程度。”
“放下来吧。”梨宋说着,伸手把靠近自己这一边的佳峻的衣袖给拉了下来。
“啊,忘了。”佳峻自己把另一边拉了下来。
一辆公交停下,乘客上上下下,转眼站台只剩下梨宋和佳峻。
“最近忙吗?”佳峻忽然这样问,不太像将要分别反而像刚刚见到一样。
“哎......还好吧。就是跑跑演出教教学生,然后参加选拔这样的嘛。”
“阿姨好像在托人帮忙给你介绍工作,我以为你要回去了呢。”
“那个啊......因为有个约定来着,我和我妈。她之前一直催我回家啊,我就跟她说要是我24岁之前还没有通过选拔的话,就回家去结婚啊。”暖洋洋的阳光里梨宋暖洋洋地笑着,眼神热热的,鞋子轻轻拍打着地面,虽然说着这样的事,看上去却并不怎么忧愁的样子。
“为什么是二十四岁?”
““这个嘛,因为那个算命的说我必须在二十五岁之前结婚,生活才会美满幸福。我妈说从恋爱到结婚怎么也得一年吧,所以就和我说二十四啊。”
“你生日也快了吧?”
“嗯,就在下周哎。”
“那......”
“下周的话,我的选拔结果应该也已经出来了。是第二十四次了吧?大学毕业后,和自己说好每个月参加一次,这样呢,既不会影响练习和创作,也能及时地督促和鞭策自己。”
“那......会回去吗?”
“这个的话......”梨宋笑了笑,“要真到了那天才知道啊,如果不想回去的话,就和我妈耍赖好了,反正是妈妈嘛。只是——我本来以为,如果二十四次了都没有选上,那么自己的人生一定是很失败的吧?一定过着暗无天日的痛苦日子吧?前两天去参加了这一次选拔的第三轮考核,是最后一轮了哦......要是进了的话......不过,我自己也感觉不出来啦,选不选得上这种事,我的感觉向来都不准的。只是——都到了这种似乎是成败在此一举的最后关头,我发现,我竟然没有多么难过的,反而,在好些时候,都觉得是不是感受到了幸福这回事。”
于是,我这才发现,原来人生不是到来,而是走向。
佳峻注视着梨宋的笑容,感到耀目。
送走佳峻的下午,梨宋绕了远路回家,天云草木,秋的深意在诸多事物上显形,似乎一切都安静,闭上眼都是落叶的声音,一切都敛藏、沉淀、蓄积。
走向冬天的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