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美人鱼（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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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几年后，白石长成了一名健壮的青年，如今已是渡边修渔场里的中流砥柱。渔场有大船，足以抵御一般的风浪，他再也不用守着从前那破破烂烂的小船成日祈祷风平浪静不出纰漏。他有了一群伙伴可以一同出海，也有了更好的保存海鱼的手段，生活既忙碌又充实。
白石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好不满足的了。
可他总是在风平浪静的夜里一个人跑到海边神色寂寞地望着星空和洒满细碎星光的大海。
从离开他那天起，白石每天都会梦见那名少年，他任由少年填满自己挥之不去的梦境，或者说，他主动空开了梦境，让那名少年住了进来。梦里的少年有一条闪闪发光的鱼尾，他们却可以毫无障碍地依偎在一起，像四天所有的爱侣一样。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那人每次都要不遗余力地替人鱼辩白，哪怕单枪匹马，哪怕毫无证据。因为从那晚以后，白石觉得所有的星星都及不上他的眼睛明亮，哪怕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双眼睛。
远山金太郎不明白为何一贯友善亲切（当然，碰绷带的时候除外）的白石每番望向夜空时神情会如此忧伤，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这让他准备扑向白石的动作骤然顿住。
千岁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不动声色地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带离白石身边。
“千岁，白石在看什么呀。天空每天都是这样，有什么好看的。”金太郎不解地嘟囔道。
千岁无奈地摸了摸他天真的小脑瓜：“你还记得几天前我们讨论人鱼的时候白石说了什么吗？”
金太郎将食指放到嘴边，想了半天，烦躁地捂着脑袋：“……呜呜，你们都欺负我，我不记得了，不和你们玩了！”
千岁看着金太郎蹦蹦跳跳地消失在不远处的背影，想起那日插科打诨的讨论中，白石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说：“人鱼，是真的存在的哦！”
千岁将手插到口袋里，极其轻微地勾了勾唇。
也许没有人察觉吧。
【九】
几天后，消失了很久的渡边修出现了。数月不见，肤色明显深了几度，眉眼间亦有沧桑感，显然是经历了一番远游。
他从船上下来以后，嘴角十分得意地勾起，立即宣布了已订购大船的消息。
“是多大的船呢？有这么大吗？比我们现在最大的船还大吗？”金太郎拿手像抱西瓜一般比划了一番，神情显而易见的激动。
渡边修微微一笑，晃了晃食指，抬高嗓音：“这次的船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它可以带我们离开四天，离开这座海岛，前往更广阔的世界。”
白石很早就明白渡边修这个人吊儿郎当的外表下向来极有远见卓识。
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靠海吃海。在村民们以家为单位出海、最多小规模合作的情况下，他就能想到组建渔场实现规模经济，而今，他的目光终于伸向了海的另一端。
越大的船只越不害怕风浪，他们也可以走得更远。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脸上的神情都是雀跃的。
“海的对面有什么？”金太郎率先跳了起来。
“听说海的对面有各种各样好吃的。”谦也说。
“还有各种各样好玩的。”白石补充道。
“好——期——待——哦！?”小春和裕次则再度摆出专属的招牌庆祝姿势，给本就已足够热烈的气氛添砖加瓦。
“好想去外面看一看，他们有大大的船，是不是还能飞起来。”金太郎手托腮，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总有一天会的。”白石拍拍他瘠薄的肩膀，温柔地说。
总算能够前往那个少年口中提到过的梦寐以求的世界，白石的神情也不自觉变得温柔，就好像他们在不同的时空再度重逢，但他更想他们在同一个时空重逢。如此一来，又不免有几分感伤。
但他的感伤随之被打断了。
“白石！我好兴奋！下午可不可以也跟着出海？”金太郎眨巴着大眼睛问。
白石快速掩去方才的情绪，摇了摇手指，一本正经地说：“小金，你下午的任务是去集市上卖鱼，不乖的话，会有怪物从水里出来把你吃掉哦。”
“你说的怪物是人鱼吗？”
脾气好如白石，心底也莫名升腾起一股火气，忍不住敲了敲金太郎铜墙铁壁的脑袋，结果反倒是自己的手遭了殃。
他不着痕迹地甩甩手，勉力维持着耐心：“小金，不可以这么说哦，人鱼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生物。”
“说得你见过一样。”金太郎依旧不怕死地回嘴。
白石咬牙切齿地举起左手，危险地勾起嘴角，作势要松开绷带，吓得金太郎连连摆手，一边鞠躬一边求饶：“我错了，白石！不要啊！”
“以后不准说人鱼的坏话。”白石一字一句地威胁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
【十】
二十岁，是人鱼成人的分界线。成年人鱼将拥有更有力的体魄和更健壮的鱼尾。他们在捕食、抗敌方面将拥有更大的优势，也意味着他们可以正式参与择偶和组建家庭。
对于不二由美子而言，这是她最亲爱的弟弟周助人生最重要的阶段。
她一早便为他精心准备了蛋糕和花环。蛋糕是由漂亮的珊瑚和海星制成的，花环则由各式各样的水母和贝壳串成。然而她刚刚满心欢喜地踏进弟弟的生活区域，就看到他背对着她，身子因疼痛而剧烈颤抖，嘴里断续发出极力压抑的呜咽，鱼尾的部位闪烁着从未见过的耀目光芒。
她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眼睁睁地看着鱼尾从中间残忍地劈开，渐渐变成了两只瓷白的支柱，然后生出了锄头一样的末端，和她在海面上见过的人类的腿一模一样。
她手中的蛋糕和花环落了一地。
由美子也听过那个传闻。
如果一只人鱼在成年以前爱上一名人类的话，那他在成人礼当天鱼尾就会分化为人类的腿。他将很快不能在海里生活，只能离开家人独自去往陆地，而在不少传闻中人类都是忘恩负义始乱终弃的化身，人鱼不可能因此得到幸福。
因此有一些人鱼会严令禁止自家的小人鱼在成人礼之前浮上海面，彻底扼杀这种可能。不二家的长辈并没有禁止他们前往海面，毕竟海底的生物是那么有限、那么一成不变，而外面的世界却是那么缤纷多姿日新月异。
由美子想过裕太可能做得出这种事，却没有想过最终悄无声息地做成这件事的却是她以为最乖的弟弟周助。
她任凭自己无力地瘫在地上，等待着周助主动过来坦白。
不二周助很快适应了双腿，他慢慢地朝她走过来，顿了一瞬，旋即用又忧伤又笃定的语气说：“对不起，姐姐，我爱上了一个人。”
“是谁？”由美子抬起眼睛，看到他的眼里毫无悔意，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欣喜，担忧不免又加深了几分。
他仿佛自嘲地笑了笑，低低地说：“姐姐，你记不记得五年前有一天，我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由美子记得那一天，周助从来不会晚归，那天她还以为他是难得的在外面玩忘了，还毫无所觉地调侃了他几句。
“那天，我看到他落水了，快要死了。我救了他，我们一起看了一晚上的星星。”他十分平和地补完了后面的话，由美子却知道这之后隐藏着多么汹涌的情绪，能让他如此孤注一掷。
“周助，你想过没有，如果他不爱你的话，你一个人会过得很辛苦。”由美子不禁上前捧住他的脸，心疼地说，“他甚至可能会怕你。”
不二周助沉吟片刻，摇摇头：“不，他爱我。每晚星星升上夜空的时候，我都会和他一起仰望星空。而每一颗星辰跌落的时候，我都会和他一同为这个灵魂祈福。就算我们不说话，我也知道我们的灵魂彼此深爱着，如果能得到永恒的灵魂的话。”
由美子深深地注视着弟弟，感知到他身上九死不悔的执念，终究是叹了口气，摘下脖颈上点缀浅蓝色斑点的海螺，语重心长地说：“周助，如果你过得不开心的话，就用它呼唤我们。只要你想见我们，无论多危险，路途多遥远，我们都会想尽办法去往你的身边。如果他对你不好，我们也有一千种办法对付他。爸妈和裕太那边，我会跟他们解释，我们也会一直为你祈福。”
“谢谢由美子姐姐！”不二周助接过海螺，给了由美子最后一个亲昵的拥抱。他眷恋地将脸埋在由美子的颈窝，他是真的舍不得离开，但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然后由美子又递给他一套简单的衣物，苦笑道：“这是前不久风暴里的战利品，明明我拿着没用，当时不知为何就取了过来，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不二和由美子道别后，便抓紧时间浮到海面上。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属于人鱼的属性正在逐渐消失，游得太急，习惯用鱼尾的他脚踝不慎撞上了暗礁。
最终，他平安上了岸，感受着属于自己的双脚落在松软的沙滩上，恍惚间还有一种不真实感，正午炽热的日光照着他白皙的皮肤，不一会儿就烤干了身体。一抹妖异的血红爬上白皙的脚踝，好似点缀了红珊瑚。
【十一】
白石正忙前忙后地将上午出海捕的鱼放到车上，准备下午带到集市上卖。
“白石！我们今天就能见到新船了吗？我可等不及了！”金太郎连续翻了数个跟斗窜到他身边，雀跃的模样像是一刻都停不下来。
“小金，别太心急，修桑说今天下午就会到了。”白石无奈地安慰道，心想如果下午到不了的话还得找个理由搪塞他，否则其他人也会被他烦死。
“哦耶！好期待哦！”红发少年扬起手臂欢呼着跑开了。
白石暗自松了口气，准备继续干活，就听见金太郎远远地又喊了他一声:“白石！”
“又怎么了？”白石念叨着，视线往声音所在的方向转去，然后，他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少年。
少年顶着一头蓬松的栗发，张开冰蓝色眼眸温柔地注视着他，和他每天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而不同的是，这次的他是以人的模样现形。他的右脚仿佛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这里有人找你！”少年身边的金太郎朝他挥了挥手。
白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揉了揉，才确信自己既不是在梦里，也没有眼花，然而这场景却比梦境还要如梦似幻。
他丢下手中的箱子，几乎是踉跄着朝少年奔过去，急急忙忙扶住他的肩膀，视线从脸上转到身上，又落在稍显肿胀的脚上。
为了走到自己身边，他一定经历了巨大的痛苦，做出了难以想象的牺牲，白石本能地察觉到。
复杂的情愫一时间在心口疯狂翻涌，不知是该欣喜还是心疼，白石张了张口，最终支支吾吾地吐出一句：“疼不疼？”
少年摇摇头，盯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你好，我是不二周助。”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美人鱼（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