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美人鱼（CP白不二）》Yurumi

1、美人鱼（上）

　　【一】
　　从金色的沙滩上举目望去，湛蓝的海水泛起粼粼波光，无声地承载起古朴的船只和灰黑色的礁石。碧色苍穹温柔地笼罩着这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海域，时有海鸥呼啸着划破天际、与风共舞。每至黄昏时分，夕阳映照下的海面会撕开白日的冷色面纱，透出瑰丽渐变的色泽，再随着小渔村沉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这个小渔村有个很美丽的名字叫四天。
　　白石友香里此时正光着脚丫奔跑在这片松软的沙滩上，每踩一步便在平平整整的沙子上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脚印，沙堆无声地吸纳了跑动的声音，缓滞了少女雀跃的步伐，然而不久之后这些脚印就将被浪花彻底吞没、不复重现。
　　友香里在即将步入海水中时停了下来，任海浪轻柔地漫上脚踝，拍打她小小的脚丫，暖意的风吹乱了她的额发。
　　她的视线在海面上睃巡片刻，双手撑成喇叭状放在嘴边，铆足了劲，朝着不远处一只破破烂烂的小木船大声喊道：“哥哥，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船中的少年循声转过脸，有一瞬间的迟疑，然后站起身来，摘下草帽挥了挥，衣摆便随着海风翩然鼓起，露出小麦色的坚实腹肌：“马上就好，友香里回家里等我吧！”
　　他有一头丁子茶色的短发，瓷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散发出明媚的光芒，温柔明朗得简直要溢出水来。
　　小女孩点点头，转头就跑开了，心想，哥哥今天心情这么好，一定有大收获。
　　【二】
　　然而少年的脸色在目送小女孩的背影消失后骤然沉了下去，连带着眉头也紧皱起来。他看着桶里扑腾不休的零星几条小鱼叹了口气，如果是平日里，这样的收获用来塞牙缝是不成问题的。但今天是友香里的生日，他想为她捕一尾最大的鱼作为她的生日礼物。
　　父母去世以后，年纪尚小的他独自肩负起一家人的生计。虽然设施简陋人手不足，白石凭借着炉火纯青的捕鱼技术倒也能勉力维持，收获时多时少，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
　　这一周以来接连大风大浪，连出海的机会都没有，唯独今天风平浪静阳光明媚，怎么说也得抡起袖子大干一番。
　　但今天他的运气实在是不好，明明捕到了大鱼，却硬是被它冲破了渔网，连带着其他收获一并打水漂，只留下角落几条被网缠住没来得及跑出去的小鱼。
　　而此时，熟识的渔民都早已满载而归，或是运回家大快朵颐一场，或是趁着天色尚早运到市场上供人挑选，卖剩下的再制成可长久保存的鱼干。
　　好不容易才补好网准备重新出发，友香里便过来了。白石远远地看着她满怀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没有吐露真相。
　　唯独今天，他不想看到她失望。
　　【三】
　　为了早点结束战斗，白石选择前往之前极少去的偏远海域，这里鱼群的数量会多一些。
　　随着海面变得越来越广阔，海风如削尖的刀片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的草帽吹翻。白石放下草帽后，又被吹得几乎睁不开眼，随之而来的汹涌浪头将小船晃得东倒西歪，桶中的几尾小鱼扑腾着掉落在甲板上。
　　白石勉力扶住船身。自小随同父母出海的他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寻常，似乎有某种可怕的力量自海的深处盘旋而上，即将气势磅礴地划破海面，掀起一场旁若无人的狂欢。
　　他当机立断决定返程,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沉甸甸的乌云伴随着响彻天际的轰鸣声在瞬息之间遮蔽了日光，海水的颜色骤然加深，像是自海的深处放出了一只饥肠辘辘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欢迎猎物的自投罗网。
　　狂风大作，海水急速奔腾，咆哮着掀起比船身高出几十倍的巨浪，砸向渺小而无力的船只。白石竭力控制船的走向，在无数浪头之间艰难求生，就像站在万千刀尖上起舞，一个不甚，就是满盘皆输。
　　狂暴的闪电伴着轰隆的雷声劈了下来，猛兽似乎不满于他以凡人之躯微不足道的抗争，怒吼着再度掀起层层叠叠的海浪，自四面八方围堵拦截，势要将其扼杀殆尽。
　　白石看着终究避无可避的巨浪，绝望地闭上双眼，任凭海水灌了上来，将他推向无边无际的海域。
　　【四】
　　原来人是这样步入死亡的。
　　不同于海面的风起云涌，海水极富包容性地张开怀抱接住他，再款款地徐徐地推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淹没身体、淹过口鼻。满嘴的咸腥味向身体深处侵袭，无边无际的寒意窜上心头，压得他胸口滞闷。他能感觉到身边围绕着一些生物，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在窃窃私语，眼前却只有一团漆黑，手脚也不听使唤。
　　这或许就是身为渔民的他注定的结局，像他的父母，也像四天的很多村民一样，将自己的毕生献给大海，直到最终葬身大海，尸骨无存。
　　说不定就要见到爸爸和妈妈了，白石乐观地想。
　　身体明明在往下沉，白石却感觉整个人似乎飘了起来，据说这是灵魂前往天空的征兆。
　　他并没有多难过，只是担心友香里会不会伤心，还有……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束突如其来的光亮，在骤然亮起的一瞬间几乎晃瞎了他的眼。在那束光亮之后，他仿佛看到了一双蓝眼睛，比蔚蓝的海水还要清澈，隐隐透着焦灼与担忧。
　　左手被一只柔软的手牵住，止住颓然下沉的趋势，那束光带领着他前往本以为再也无法窥见的海面。
　　直到白石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他才看清楚那是一条人鱼，或者说，美人鱼，在狂暴的电闪雷鸣中美得惊心动魄。
　　白石一边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大口喘着气，一边焦急地望向他的救命恩人。
　　人鱼张开冰蓝色眼眸注视着他，这让白石再度确信，他见过这只人鱼。
　　七年前，他曾在岸边救过这只搁浅的人鱼，而现在，人鱼再度出现，救了他。
　　【五】
　　真正的人鱼存在吗？
　　这个看似荒谬不堪的问题即便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小渔村也是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惯常话题。
　　有人说是的，因为他看见过星光璀璨的夜晚，浅海里有一双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睛，那一定就是人鱼。
　　白石认得他。
　　这个人每逢提及人鱼的话题都非得出来争辩一番，用陶醉的神色说出同样的话，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白石也说是的，却从来不说理由。
　　他不明白他是想要保护那只人鱼，不想暴露他的存在，抑或是那次邂逅在他不长的人生里留下了太过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愿将其作为独一无二的记忆偷偷珍藏，抑或两者皆而有之。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黄昏，小渔村里每家每户都亮起了灯。白石为了给友香里捡一枚最漂亮的贝壳才独自前往空无一人的海滩，在那里邂逅了那只搁浅的小人鱼。那只人鱼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婴儿肥的稚嫩脸庞，长得非常好看，特别是有一双漂亮的冰蓝色眼眸。四目相对的时候，白石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漏跳了一拍，那或许是年幼的他最初的悸动。
　　他费劲地将人鱼拖入水中，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远去，消失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人鱼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蓝眼睛十分善意而感激地盯着他，白石却鬼使神差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最终正反双方的争辩都会结束在谁也说服不了谁的心照不宣里。因为没有人能够拿出证明人鱼存在的确切证据，也无法证明它不存在，他们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但唯独白石知道，相信人鱼存在的人心底或许都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六】
　　又一个浪头急速袭来，人鱼拖着他再度堕入深海。
　　带着浓重冷意的海水席卷周身，白石勉力屏住呼吸，却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漫灌上来的海水呛到，眼看着又要攻破他脆弱的防线。白石想张口求救，却又怕海水趁虚而入，一时陷入了两难。
　　前方的光亮却蓦地回过身来凑近了他，还未待他反应过来，紧接着唇上便轻轻地落下了一个柔软温热的物什，一抹带着体温的气息顺着口腔在一瞬间灌入身体里。奇迹般地，白石发现原先侵入自己肺腔的海水自发地顺着鼻息快速上扬，急不可耐地要逃离他，胸腔的起伏也渐渐变得规律。
　　他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张脸，额发被海水拂开，阖着双眸，睫毛微微颤抖，鼻尖与他的相蹭，而再往下是他们交叠的唇。
　　白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年前生根发芽的种子怀着莫名的悸动在此刻疯狂滋长，灼得他心口发慌。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知道这对于人类意味着什么吗？
　　白石明知道他是为了救他，或许是不得已的，或许并没有想太多，但就是被撩拨得心绪紊乱血气上涌。
　　感觉到人鱼要放开他了，白石鬼使神差地伸手扶住人鱼的后脑勺，笨拙而珍视地吻了上去。
　　只是在一瞬间，察觉到他意图的人鱼便抬手推开了他，没有再给他任何眼神，只是沉默地牵住他的手前往更深更远的海域。

　　在四天的传说里，人鱼是自带光亮的，为了看清身边的世界，但它们又十分善于隐藏，在浮出水面之前就会自发地掩去光亮，不让人类发现它们的存在。
　　所以很少有人能够有机会见到人鱼。
　　白石想，或许创造这个传说的人真的见过人鱼，因为他们真的是发着光的。撇开银白色闪闪发光的鱼尾，他分明还是少年的模样，栗色发丝像水草一般缠绵，还未发育成形的躯体肌理细腻，漂亮的蝴蝶骨微微突起，清晰的脊柱沟自背部中间一路往下，没入人身和鱼尾的交界处。
　　与其说他是人鱼，不如说是和他一般大的少年。

　　沉到一定深度，呈现在白石眼前的海就变得安宁平和、瑰丽至极。
　　蔚蓝的海水中，五光十色的鱼群从他身边快速穿过，有透明的浅紫色、黄黑相见的条纹状、昳丽的橘黄色，它们浑然不觉地摇头摆尾，划开一道道漂亮的弧线。白石试图抬手去触碰它们，鱼群间顿时便撩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旋即轻捷地偏向外侧，顺着新的路线继续前行。深黑色的礁石之上，色彩斑斓的珊瑚摇曳着，尽情地释放着它们汹涌的活力，伞状的水母拖着长长的须状触手，发出银白色的荧光，极其有节律地漂浮。
　　白石无数次想象过海里的景致，却没想过真实的景致会是这样的美丽绝伦，让他几乎是流连忘返。
　　然而在他眼里，一切景致都及不上对那少年的惊鸿一瞥。
　　【七】
　　直到他们再度探出水面，少年都没有再看他一眼，白石想，他或许是生气了。
　　少年将他带上了一块礁石，四面八方都是一望无际的海面，漫天的星光撒下来，在海面上留下轻微晃动的银白色倒影。他们并肩坐在礁石上，少年将鱼尾半浸入海中，依旧没理他。
　　白石拉了拉少年的胳膊，压低了嗓音道歉：“抱歉！是我没忍住……”
　　少年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白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现在他搞不好已经被对方当成了爱占便宜的轻浮男，慌忙补充道：“是之前被海浪打懵了！”
　　这回少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噗呲一笑：“你还真是……”
　　白石摸了摸湿透的发尾，有几分尴尬：“那个……我叫白石藏之介。”
　　“我知道哦，你七年前就告诉过我。”少年眯起了眼睛，嘴角也微微勾起，侧脸线条很是柔和。
　　“原来你记得我。”听到少年说记得他，白石莫名地心跳如擂，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丁子茶色很特别。”原来只是靠发色而不是个人魅力，白石撇撇嘴，不免有几分挫败。
　　“你叫什么名字？”白石问道。
　　少年微笑着摇头，显然是不愿意告诉他，白石便也没好意思多问。
　　“你就住在我们刚才经过的地方吗？”
　　少年再度摇头，低低地说：“我的家在最深最深的海底。”
　　“那你的家是不是像童话里说的那样，是海里最美的地方，有着全天下最华丽的宫殿。”白石努力回忆幼时妈妈给他讲的童话故事《美人鱼》里对小人鱼的家的描述。
　　少年轻笑了一声，依旧摇头：“白石还真是幽默呐。海底没有宫殿，我们生活在珊瑚丛中，每天在礁石上睡觉。”
　　“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少年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有几分兴奋，转而问道：“呐，白石，你知道海的对面有什么吗？”
　　“是和我们一样的地方吗？”白石极不确定地说。他自小生活在这里，除了赖以为生的大海，所能想象的最遥远的地方，也就是四天了。
　　“不是哦。”少年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海的对面有很大的港口，每天都会有很多比我们大几百倍的船只在港口往来，人们从船上搬运下来各种大型集装箱，里面装着琳琅满目的货物。海边也有一些商业街，卖五花八门的商品，有色彩缤纷的饮料、精致的贝壳工艺品……”
　　白石目瞪口呆地听着少年描述这个他从未触及的世界，不由心向往之。
　　言毕，少年又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也没有上过岸，只是偷瞄了几眼。”
　　白石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好干巴巴地说：“一定会有机会的。”
　　接着，少年的视线又转向了繁星满天的夜空，指了指天顶的一片区域：“你看那里像不像天鹅？”
　　白石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像。”
　　“我经常坐在这里看星星。”
　　“一个人吗？”
　　少年点点头。
　　“真美。”白石由衷感慨道。
　　天上的星星璀璨夺目，而海中的星光则像星星的碎片，漾开无数银白色光点，而他和少年，此刻正肩并着肩，陪伴彼此欣赏这独一无二的绝美星夜。
　　白石恍惚间觉得方才的狂风骤雨惊涛骇浪似乎都成了一场遥远的梦境，是这名少年将他从梦境带到现实。

　　他们又看了一会儿星空。
　　少年的声音逐渐变得低微，一字一句喃喃道：“我很累了……可能不能送你回去了。”
　　“啊？”白石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该是真的很累了，将他从海中救起，又带着他游了那么久。
　　白石看着少年沉酣入梦的睡颜，不禁想道，他这么可爱，真的是人鱼吗？
　　趁着少年睡着，白石偷偷摸了摸半浸在水中的鱼尾，少年的上半身早就被风吹干了，鱼尾却还是湿漉漉的，细密的鳞片带着温热的触感，真得不能再真了。
　　半夜的海风仍在不遗余力地吹，带着浓稠的咸腥味，白石心想风这么大，他又没有穿衣服，会不会觉得冷，却忽略了海水那么冰冷他是怎么生活的。
　　这样想着，白石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揽至怀中，面对着漫天的星辰阖上了眼。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第二天，白石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沙滩上，灿烂的阳光耀武扬威般刺得眼睑生疼。白石被晃得眯起眼睛，眼前第一时间出现的是友香里焦急的脸，而在她身后，穿着花衬衫的红发男子带着草帽，嘴上叼着根签，懒散又落拓地看着他。
　　后来，白石知道了他的名字——渡边修。他正在组建四天的第一个渔场，问白石要不要加盟。
　　彼时刚刚失去小船一无所有的白石在他意味不明的目光中谨慎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