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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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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就像秋天的枫叶一样,一片一片落在大地上,然后改变大地的颜色。风一阵阵吹过,会扫去很多叶子,可扫去的叶子再怎么多,也总有留下那么几片会选择落叶归根。在甜甜的记忆中,让她最刻苦铭心的事发生在她九岁那年。
那年夏天,余跃文患了胆结石。这病是由于他常年在外工作不注意饮食所引起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大病,但是得知此事后的英姐还是流下了眼泪。他做完手术后,准备在家休息个几天就去船上工作。可英姐说什么也都不同意,她给余跃文请了一个月的病假。
余跃文的一个月病假刚好在甜甜的放暑假期间。也就只有这一段时光,甜甜跟余跃文是天天都在一起的。
余跃文望女成凤的心情比谁都急切,以至于甜甜一有举动调皮过度,或者无理取闹,他就老是忍不住去打她骂她。而余跃文一打她骂她,她就会有意无意地躲到英姐怀里去。英姐会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自己的女儿。但是事后英姐也常告诉她,“如果他不是你父亲,他是不会打你骂你的。他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他是在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被英姐这么一说,她就觉得父亲是伟大的。
那个暑假,余跃文其实很希望甜甜能多看点书。他在经过他们家附近的一家书店时,总是忍不住会去给她买几本好的参考书。可是对于一玩起来比男孩子还野的她来说,看书就像余跃文整天用凶巴巴的语气抛出的那些苦口婆心的话一样可以置之不理。
那天,甜甜跟祁力还有一大群孩子在小区里玩捉迷藏。一个胖乎乎的孩子,也是被甜甜曾经打破鼻子过的孩子站出来说,让甜甜跟祁力一帮,捉迷藏的范围不能超过小区里的几栋房子。
胖孩子知道,只要大家一玩捉迷藏,甜甜跟祁力十有八九会躲在罗叔叔家很好爬的一层楼屋顶上。果不其然,甜甜跟祁力躲在那个屋顶上。他俩还自鸣得意地朝对方笑了笑,意思是说这里很安全,不会被发现。
他俩在上面等到骨头都松了,脚都麻了,可那群孩子还没出现。他俩觉得这事有点不太对劲,就从上面爬了下来。那时候罗叔叔刚好下班回家。以前要是他们在屋顶上的话,他顶多就说一句爬屋顶上面去危险,叫他们快点下来。可这次却不同了。这次他恼羞成怒地冲他们大喊道,“好啊,原来是你们这两个小鬼捣鬼,你们看看都把我家弄成什么样了!?”
原来罗叔叔家的房子里,无论是地板、沙发、桌子、衣柜上,还是彩电、电冰箱、洗衣机上都遭到了沙子和烂泥的袭击,而这些地方都变成黑漆漆、脏兮兮一片了。他俩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胖孩子陷害了。这时候的他俩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那天恰好祁力的爸妈回家了。他们在小区里找祁力回家吃饭,却刚好碰见这样一幕。祁力的爸爸祁明很严肃地质问祁力,这事到底是不是他干的。祁力的妈妈朱琳却说,祁力是乖孩子,不会做这种坏事。祁力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哭起鼻子来。
甜甜望着哭鼻子的祁力就站出来理直气壮地说,“这事是我一个人做的,跟祁力没关系!”
其实,甜甜当时没想太多就抛出了那句话,因为她总觉得做好伙伴要讲义气。而在若干年以后祁力问起此事时,她的回答是:“那次是被陷害啦,想逃都逃不掉啦。可是与其两个人背黑锅,不如一个人背黑锅。而且你家家教那么严,如果你承认是你所为的话,你爸妈不把你劈成两段才怪呢。而我一向调皮捣蛋惯了,想想跟爸妈解释下会没事。可没想到啊,那可恶的余跃文啊……”
祁明和朱琳听到她的话,心里缓下一口气。他们拉着祁力回家。可祁力却边哭边说,“事情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罗叔叔去甜甜家评理了。刚做完手术身体很虚弱的余跃文得知此事后气得火冒三丈,差点就气孔流血。他一边打她,一边怒吼,“你再怎么调皮,再怎么无理取闹,也不能做坏事啊!”
甜甜没哭,反而更理直气壮地说,“这事不是我做的,你不能打我!”
一边的英姐连忙把余跃文拉开,不让他打女儿。
罗叔叔斥责甜甜,“刚才敢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现在怎么不敢承认了?!”
她说,“刚才是刚才,我现在说的才是实话!”
还没等她解释,余跃文就不分青红皂白又去打被英姐护着的她,还大声嚷嚷道,“我让你撒谎,我让你撒谎!”
在她心里,余跃文从小就教她要以理服人,可没想到在关键时刻他自己却蛮横无理。像丰碑一样伟大的背影,转眼间灰飞烟灭;像丰碑一样伟大的形象,转眼间付诸东流。
余跃文要她道歉,可是她就是不肯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她咬牙凝视着他,“你不相信我,你不是我爸爸!”
其实她从来都可以忍受余跃文老是去打她骂她,从来都可以忍受他对她的严格,可就是不能忍受他不相信她。
余跃文一气之下就把甜甜反锁在房间里,让她好好反省自己。那时候他真是狠下心了,关了她一天一夜不给她吃饭。第二天,余跃文告诉她承认错误就给吃饭。可是她却说,即使饿死她也不会认错,因为她根本没有错。他见女儿依然坚硬得像块石头,拿她没办法,就给她吃饭了。
那时,英姐曾对余跃文说,“女儿一倔强起来,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你可得小心点,小心她把跟男孩子打架时的那股子韧劲使在你身上!”当时,余跃文并不在意英姐说过的那句话,认为小孩子闹脾气过阵子就又会听他话的。可出乎他所料的是,英姐的话衍变成了现实——那个暑假甜甜没叫过他一声“爸爸”,而后来她开始连名带姓地叫他“余跃文”。之后,无论他怎么打她骂她,她始终没有改过口。
这样的软禁对于在凳子上坐不住三分钟的甜甜来说,简直是一个灾难性的打击,还不如痛痛快快打她一顿来得爽。
起初,她被关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放我出去,我就绝食,我就跳楼!”
余跃文听得耳朵都快要生茧了,“我们家就住一楼,你跳下去,不死应该也会残废的!”
她看楼跳不成,就只能说绝食。可每次英姐一烧好可口的饭菜,她又会很没骨气狼吞虎咽地去吃。还会硬着头皮说,“我要报完仇再绝食!”
一楼的概念就是离地面只有两米多高,就是隔着一个车棚的距离。有一天,甜甜真的受不了了。她要去找胖孩子报仇,去找祁力玩,就试着从阳台上爬下去。她沿着一根塑料管爬下来,脚下却一打滑,整个人就摔在水泥地上。这点距离也就一个姚明的高度,但足以摔伤一个九岁的小女孩。
甜甜左脚踝关节上的跗骨裂开了。需要打上石膏,休息一个多月。那时候的她真像一只伤了翅膀的小麻雀,想飞也飞不了。余跃文说她咎由自取,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爬出家门。这会她不坐凳上也不行了。后来无聊的她真的没事做,就捧起一本放在书架上的《数学辞典》。她只是随手拿起那本都起灰尘了,页面都发黄了的书。
书架上的书有些是余跃文给她买的,有些是他自己用过的,《数学辞典》就是他自己用过的。他渴望甜甜能好好读书的心情,就像她还是婴儿时,他渴望她能走路能开口说话一样。这样的心情也只有做父母的才能够体会得到。而过完暑假就上三年纪的她却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看过一本书。
甜甜是破天荒地去看一本书,想不到这一看就一发而不可收拾。英姐端水果给她吃,她全然不知。余跃文在一旁打量她,她也毫无察觉。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读书的充实,第一次体会到林阿婆老口中的“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也是如昙花一现般的唯一一次。
一个月后的一天,甜甜的一个表姐来家里作客。她表姐马上可以读初三了,学习一直很优秀,来作客时还不忘带上自己的暑假作业。表姐在做一道一元一次方程的数学思考题时百思不得其解。她拿来一看,表姐却叫她小孩子不要胡闹。可她还是抢过了表姐手中的作业本,然后“唰唰唰”地在草稿纸上不知道是划了几下,还是算了几下。总之,在5分钟后写出了一个答案:X=3,Y=12。表姐有点不敢相信,一个小屁孩会点加减乘除已经不错了,怎么可能会解这XY的思考题。于是,她去翻了一下后面的答案。翻了以后,她才知道是自己太小瞧甜甜了。不仅答案丝毫无误,而且草稿纸上的解题步骤也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
甜甜的这一举动让一旁的余跃文与英姐不得不为之震惊,他们曾一度怀疑过她会不会看懂这连高中生都有点畏怯的《数学辞典》,可他们现在知道了以前的怀疑是多余的。这一举动也成了他们在外人面前夸自己女儿聪明的唯一砝码。可是她的其他成绩向来差得要命,也让这砝码轻如鸿毛。
在甜甜养伤期间,祁力每天都会去找她。他知道她的脚受伤后行动不便,于是就不去她家里找她,而是站在她家的阳台下喊她。每次喊她后,就把一包她最喜欢的果冻扔给她。
有一天,甜甜看见阳台下的祁力的两个眼眶肿了,活像一只刚从动物园跑出来的大熊猫。她问他怎么了。他回答说,“我去报仇了,虽然我的眼眶肿了,可是我把他的鼻子打破了,还把他打趴下了!”她不禁傻笑起来,感叹平常懦弱不堪的祁力原来打架也这么厉害。
那年暑假后,甜甜家搬进来新房子,而祁力家也搬进来新房子。可是他俩的关系没有因为搬家而疏远。
祁力经常形容他俩的关系是青梅竹马。而在甜甜心里青梅竹马指的是讲义气的好哥们,而在祁力心里青梅竹马指的是儿时的好伙伴,长大以后的好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