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番外十九 猫与审判日（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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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吞噬了一切，街道像蠕动生长的伤口，或者被烧化的塑料胶条，以一种无视空间限制的怪异形态卷了起来。
脚下的物质一圈一圈塌陷，如四处散落的胶卷，又被火焰烧灼殆尽。那些轻薄到令人窒息的灰烬好似无声的流沙，将人一点点吞没。
以利亚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甚至有些厌倦这个过程了，每一次自浑沌的噩梦中清醒，迎接他的不过是更深一层的噩梦。异常物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狭长走廊，幽深而压抑。两旁是无数大大小小的电子显示屏，一片由人物絮语组成的嗡鸣声中，有些屏幕已经爆出黑白雪花，有些则尚存晃动的模糊人像。
年轻人试探着靠近屏幕，但他随即敏锐地从一片扰人的嗡鸣中捕捉到了一种熟悉的机括声。他随声仰头望去，却见无数密密麻麻的摄像头虫巢般遍布在天花板上，随着他的动作整齐划一地咔咔调试运转，镜头的红点简直如昆虫的复眼，镭射般瞄准了他。
以利亚不由毛骨悚然地后退了一步，摄像头们也随之抬起。
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年轻人下意识看向那面开始播放录像的显示屏。
【……20XX年12月20日，反叛军领袖之一“以撒”再度现身……对方摧毁了ARCC莫斯科第三分部绝大多数据点，释放包括编号K012、S009在内等多个高危异常物……第一先遣队全员牺牲，平民死亡187人，失踪39人……】
伴随着男声的讲解，镜头一点点推向了那位“反叛军领袖”。这段画面大概是偷拍的，晃动得厉害，但是还是能勉强看出“以撒”的大致容貌——对方分明还是个年轻男人，露出的小半张苍白的侧脸甚至还带着些许孩子般的青涩与稚气，偏偏他正站在人群的簇拥中，身姿挺拔，极冷静地指挥着身旁高大的军人。
随后，“以撒”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忽得抬起头来，朝着镜头这边看来——出乎意料的，他看起来既不强硬，也不迫人，甚至于苍白的平静中显出几分柔和，流露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温柔的哀伤，仿佛看透了世间的苦楚。
然后画面便在剧烈的抖动中熄灭了，漆黑的屏幕倒映出年轻人瞬间缩小的瞳孔。
以利亚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那段录像开始重播，他才颤抖着，勉强吐出那口梗在喉咙里的呼吸。
这实在太过于荒诞了，他的心跳甚至骤停了一瞬——录像里那所谓的“反叛军领袖”，分明生着属于他自己的脸。
年轻人踉跄着扶住一面显示屏，直到这时，他突然发现周围大大小小所有屏幕上的主人公，竟全都是一个人。
幼童模样怯生生的自己，身着白色衣袍坐在实验室里的自己，带着头盔调试作战装具的自己，在研究员的监视下释放出一半T002的自己……除此之外，还有更多陌生到可怕的东西：冲着监控摄像头露出悲悯眼神的自己，任由T002屠戮研究员和士兵的自己，游刃有余指挥着战争的自己，从跪地不起的疯魔人群中缓步走来的自己……
【……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以撒”。】
以利亚僵硬地慢慢转过身去，愣怔地注视着那个陌生而熟悉的苍老人影。
【谢切诺夫教授……】他低声喃喃道。
记忆深处那个高大严厉的老人拄着拐杖，尽管脊背依旧直挺，却明显瘦弱了许多，分明已是强弩之末。那双总是鹰一般理智锐利的铁蓝色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不详的厚重白翳。更可怕的是，一道深深的割痕贯穿了他的鼻梁和眼角，看伤势分明已经毁掉了对方的眼睛。
【“以撒”，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老人住着拐杖，从走廊深处一步步向他走来：【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以利亚不由后退了一步。
——以撒，被父亲亚伯拉罕亲手献给神的燔祭，最终神选择杀死无辜的羔羊以代之。
【如果这能让你停止那可怕的复仇与屠杀……】老人的背脊一寸寸佝偻了下去，他的声音却是越发镇定平静：【请在我这个罪魁祸首身上发泄你的怒火吧。】
【——你总是这样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父亲”。】
一个声音轻轻柔柔地自黑暗中出现。以利亚僵硬地扭头看去——那是一张经常出现在镜子里的脸，却显得更加苍白、更加锋利、更加神经质……或者说，更加危险。
“以撒”用一种轻柔但不可抗拒的方式从背后扶住了年轻人微微发抖的肩膀，但他依旧注视着面前的老人，神情中甚至流露出些许真挚的忧伤。
【——他们还是选择抛弃了你，是不是？你为研究院呕心沥血地奉献了多少年？六十五年，还是六十六年？你牺牲了你的青春，你的头脑，你的家庭，甚至还有你唯一的儿子……】
他的语气温柔得要命，每一个吐字都显得极富感染力，轻易调动起听众的情绪，简直是天生的演说家。以利亚却觉得胸口一阵阵发冷，他下意识想要甩开那只让他毛骨悚然的手，对方却是率先松了手，颇为礼貌地后退了一步，拉开原先令以利亚感到不安的距离。
【抱歉，刚才是不是吓到了你？我只是……太激动了。】“以撒”不再看脸色难看的谢切诺夫教授，转而凝视着他。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瞳中没有惊疑与厌恶，而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温柔与哀伤——以利亚甚至怀疑那是一种对待什么小动物般的爱怜。
【你好，“无辜的羔羊”。】他轻声道，不顾以利亚不安的抗拒，伸手摸了摸他冰凉惨白的脸颊：【抱歉直到现在才正式见到你……可怜的孩子，现在你真正安全了。】
【……你在同谁说话？】老人慢慢皱起眉来。
【你不知道他么？】“以撒”的语气显出几分冰冷淡漠：【那个被神选中代我死去的孩子。】
【……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些什么。】以利亚慢慢后退，他发觉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在跟随他的动作移动，顿觉一阵阵反胃。
【你们不过是梦境中的幻象，】他喃喃着，也不知道强调给谁听：【……我真是疯得有些过分了。】
【“以撒”，你搞什么鬼？】谢切诺夫教授用瞎掉的眼睛冰冷注视着他们：【你又一次将无辜者拉了进来……玩弄人心就这么让你满怀成就感么？你究竟还要制造多少惨剧？！】
【……抱歉，教授，原本我还想多和你聊聊的，包括那些不实且卑劣的指控。】“以撒”微微偏头望去，手指毫无征兆地漫不经心一点：【但是你现在实在有些碍事。】
森白浪潮涌起，以一种不可抵挡的方式朝着瘦削的老者袭去。以利亚甚至来不及反应，便看到老人安静的、轻飘飘地倒了下去，躺在地上如被割断动脉的牲畜般剧烈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教授？】以利亚不可置信地喃喃着，哪怕不断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境，但是一种异常尖锐的剧痛还是贯穿了他的胸口。
他开始感到难以呼吸。
【总有人类觉得毁去眼睛便可不再直面神的威能。】一旁的“以撒”注视着不远处衰老腐朽的尸体，好像很是怜悯地摇了摇头——他忽得闪躲一步，恰好避开了年轻人直冲咽喉要害而来的拳。
【太慢了，孩子。】他平静地看着那个几乎要崩溃的孩子，两人仿佛一对双生子，只不过一人淡漠如初，一人满眼愤怒甚至是仇恨。
【你凭什么——你觉得自己是神？！】年轻人的眼眶烧得通红，一种冰冷凌冽的火自他的眼中燃烧，这让他整个人都明亮凝实起来，哪怕直面“领袖”依旧不输分毫。
【我当然不是神。】“以撒”好笑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什么不懂事撒泼的小孩子：【但我也不是人类啊。】
【亲手杀死与我相伴十余年的“父亲”，我当然也会感到痛苦，以利亚。】“以撒”温柔地拭去年轻人脸上的泪水，随即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了他，珍视的、哄孩子般轻轻拍抚着他的脊背：【但是你也不能要求我为苛虐我十余年的种族继续傻乎乎地出生入死吧。】
但是下一秒“以撒”被人重重推开了。他看到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孩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眼神望着他。
【避重就轻——你伤害了无辜者，我不能理解你的做法，我不想去理解，也没有必要去理解。】他听见那个孩子冰冷的、甚至是傲慢地说：【你我从本源上便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这句话似乎对“以撒”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以利亚第一次见他失态，对方有些踉跄地后退了一步，苦笑着扶住了一旁的显示屏。
【……我早该预料到的，你这该死的独断和对人心的把控简直和我一模一样。】他低声喃喃着，神经质地将脸颊深深埋进了手心里。
以利亚警惕地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总觉得自己正直面一头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怪物。
但对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将手放了下来，露出了满含泪水的温柔眼睛。
【这不公平，以利亚，这不公平……你不能唯独对我这么残忍。】他悲伤地望着他，那些感染力极强的情感宛如一层层海潮，毫无保留地冲刷着另一人的灵魂：【如果我是人类，他们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折磨伤害同族的幼崽？如果我不是人类，那么他们又为何要求我为人类奉献出一切？】
作者有话说
第162章 番外十九 猫与审判日（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