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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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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爹的房间里看到那幅画的。画中的女子略施粉黛,一把碧玉簪擦在乌云上,罗衣轻解,露凛凛锁骨。这绝色的女子却不曾让人起冒犯之心。她的一笑一俯间有压顶之势,不是漂亮,是摄人心魄。
二娘?他盯着那幅画像喃喃自语。
她看着哥哥愣愣地盯着那幅画像看,拉了拉他的衣袖,哥哥,那是谁?
二娘。
二娘?
不是,你应该叫娘。
娘?那哥哥为什么叫二娘,那娘是谁?
他一时如何解释,却想起来她怎么会不认识自己的娘。脱口问她,小聆儿,你不认识她?
她摇摇头。
他一愣才想起母亲说过二娘家曾遭大变,全家葬身火海只留的小聆儿便由爹爹领来。想到这,他不禁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小聆儿,别怕,以后哥哥保护你。
她回过神来冲他点点头。
他第一次接触到二娘这个称呼是一个月前。爹爹说去处理事情一走便是半年。那一日有丫鬟跑来通报说是爹爹回来了,他高兴的顾不得整理桌上的笔墨便跑了出去。
走进大堂时,他发现娘的身后偎了一个小女孩,自他进来后便躲在母亲身后偷偷看她。他冲她笑了一下,她竟一下把头缩了回去。他后悔不该吓到她,便把眼睛瞟向别处,以为这样便可让那孩子放心。自小长辈便夸他宅心仁厚,他是得到的足够便不懂得苛刻。他是御剑山庄庄主陆文谦的独子虽不是王侯将相却也算世家子弟。除了身体不好之外,他所得本无可挑剔,却因这身子不好父母那又多博了几分恩宠。他便也习惯以自己所得为量去待别人,自比别家孩子仁义的多。他眼角虽然外瞟却不忘扫那孩子几眼。她一身火红的衣裳映着小脸别样胭红。颈上挂一把长命锁,两只手上还戴了一副银镯,镶饰在上面的小铃铛不时叮当作响。这孩子如画里人一样可爱呢。他想也是宠在父母手心里的可心人儿吧。
母亲拉过她,对他说,平儿,这是妹妹,二娘的孩子。平儿,以后要疼妹妹啊。
二娘?
是,娘点点头。
虽看到他面上的疑惑娘却并不打算与他纠缠这个问题,只把那个孩子拉过来,把她的手放在他手里。
平儿,喜不喜欢妹妹?
恩。他用力地点点头。
母亲欣慰的点点头。
他看着那孩子的脸,嘴里嘀咕着那个称呼,二娘?母亲已于回避他却疑惑不减。二娘这样的称呼对于他这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是有点陌生的,其中竟还夹杂着点诡异意味让他不免细细思量,小小的心里却又偷偷生出些新奇来。而他毕竟是孩子,这新奇竟没有那些丫鬟家仆的兴奋来的长久。陆家终于有了些活泼之气。那些丫鬟家仆们因这件事茶余饭后又多了些谈资,因为这谈资的稀缺竟也让它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其实在那个年代,男人三妻四妾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在外面养女人却是另外一码事,而在外面养出了孩子这便触到了伦理纲常。何况那人竟是他们的庄主陆文谦。陆文谦是什么人?他是武林泰斗,道德标准,伦理的典范。这一次竟是他犯下了这伦理纲常之错,在他们心理,他们是有微许的资格斥责他的了。在这一点上他们的兴奋便不仅仅是多了点谈资而已了,而是他们有幸捕捉到了推翻权威的快感。他们不再总是对他顶礼膜拜,原来他也会出错。在这一合法的程序里他们竟跨越了多个等级一下与他平起平坐起来,甚至在某一点上还可以踩他在脚下。这样的机会他们自不会放过,这议论持续的久了点倒也理所当然。这倒是苦了陆夫人,丈夫一时的挂了个欺世盗名之罪,她也无辜受到了牵连却不能发作。她是大家闺秀,三纲五常自不敢有所逾越。她也是温良贤惠之人,便也由得那家仆们去闹,时间长了自会平息。这起事件里最开心莫过这两个孩子了,大人们世界的条框界限他们不懂也不必遵守。只各自因寻到了玩伴,每日嬉戏打闹倒也真真的心无挂碍。母亲看在眼里,心里也一阵欣慰。
他一直喜欢她,凡事都迁就与她。母亲把她交与他便也没担心过什么。她孩子的品性做母亲最是清楚。他从小被呵护着长大,依样学样也知道怎样去疼爱别人。况且他又是善心善意,无独占之心,无欺霸之念。两个孩子在一起每天也其乐融融。但让她惊讶的还是他领回的这个孩子。因为是小女儿变成了全家的宝。被捧自在手心里宠的孩子到也没如她担心的给宠出坏脾气来。全家的谦让也没谦让出一个刁蛮公主。渐渐长大后一样是乖巧可人的小孩子。不骄纵任性也不刁蛮耍刁,脾性越来越来有几分像她哥哥。她心里暗自感慨到底是世家子女,天生的贵气不沾俗世之媚。她这样的性格倒也让她的母亲也放了心,以前担心她若不听话,儿子肯定不伺候不了,他那小小的身子可经不起几番折腾。时间久了这担心便也自行消散。只是她不与他们亲近。尤其是与她父亲,每次见到他都毕恭毕敬,这郑重过了几年也没改掉。
那一日,她忍不住要问他,那孩子是不是仍然记得什么?
他一听,面色一凛,不会,不会,她说过那孩子以前的记忆都没了便不会有错。
她听到他这样说,莫名恼怒起来,你相信那样一个女子?
为什么不相信?
老爷,莫不是因为是内疚,抑或是还有其他非分之想?
夫人,你不曾疑神疑鬼,这风范我也折服。何故现在如此多疑起来?
你也知叫我夫人,我亦是女人不是尊摆设,别人能有的私心多疑,我竟不能沾一星半点?
说完拂袖而去只剩陆文谦在房里抚额叹息。
这话被站在门外的他听到心里竟为母亲难过起来。父亲口中的风范,寻常女子能不要但则不要了。谁会去为一个虚名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敛于心,藏于腑。可母亲却终是放不下身段,这不只是坚忍,这坚忍已成一种习惯。母亲不曾察觉却要一世为它所累,也无辜冤枉的很。
他这般思量着只庆幸这一场架幸是没让小聆儿看到,不然不知又有几天不愿见父亲。她始终忌惮这一家人,她唯一不忌惮的只有他。一开始并不是这样,只是在家里呆了一年才突然畏缩起来。他总觉得在她眼里这不是她的家。这时他才开始明白,他十二岁那一年对二娘这个称呼的疑惑。二娘,那个没能进陆家门的女子终是被阻于这深宅大院之外的,是以这小小的孩子也终究是隔阂与他们的。她的心随着母亲进不来。
还好她只待父母是毕恭毕敬,却是的确把他当哥哥看的。她面对他是从来不曾现出那般畏缩神情。所以他可放心,她不会恨他。因为她坦诚于他,她无所顾忌便也没有恨的理由。而他也似乎渐渐理解了她对父母的态度。她不与他们交心确实也有她的道理。也许是长大后,她渐渐明白母亲惨死的理由不可能与父亲无关。而自己的母亲即使不做什么,她的存在已是错,母亲的有所得必是她母亲的有所失。他只是不明白她是明白事理的孩子却为何越长大对这件事越无法释怀。问过她,她不会说谎便只盯着他。他怕她对他也生起隔膜来便从此作罢。
他护着她,除了哥哥的身份外当然还有他私己的理由,这是连母亲也有所不知的。他是家里的小少爷,十二年来他皆被父母护在翼下却忽略了他的感受。直到她来后,他一下从小少爷变成了大少爷,他终于知道他不再只是个依附于人的病弱孩童,这世上确有他可保护的人。她不曾怀疑他,他便不可失信于她。只是是对于二娘的疑惑如梗在喉头的刺,他吐不出又咽不下。在她都已不再提及此事时他仍耿耿于怀。他以为了解了二娘的事可以有助于她。只是终于有一天当这个秘密公诸于世时,他才知道这如暗疮一般的秘密他宁愿它永世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