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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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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剑没入肩头时,他只觉喉头一紧。
他抬起头来定定的看她,她今年也不过只有十六岁,圆圆的脸,小小的,光洁的面庞嵌小小的口鼻,只有眼睛是大的,却总惊魂甫定。他看着她,这小小的孩子仍然没有变呢,仍是八岁孩子样的眉眼。可她还是个孩子吗,十六岁,十六岁应该不算个孩子了吧,所以她终于想起来要报复了。他看着她,微皱了下眉,轻轻闭上眼。那肩头的痛竟也比不上着胸口来的剧烈,不得以弯下腰一声接一声的咳嗽起来,他咳的抬不起头来。
这样的痛他早已熟悉。已记不得何时开始咳的,那时或许他也还是个孩子,娘说,平儿听话便不痛了。可那记事起便开始的一夜一夜的折磨,一波一波的痛楚竟是娘的谎言吗,或者这根本就是命运的一个谎言。他已无暇顾及这些了,他从小就是这样的孩子,从不怨天尤人,又是这样的悲悯。所以初见她时,他才会那么急于去疼惜她,看到她便急急得奔向她。她被惊到,慌退几步。他发现了,身形一滞,无措得站在那里。还是母亲牵过她,一贯的温软细语,别怕,是哥哥。她愣了一下,竟主动向前抬手碰了一下他的脸,指尖冰冷。他看到她的笑意只在脸上浮了一下,哥哥?她问了一句,抬头看的竟是母亲。母亲微微颔首,她高兴起来,冲他伸出手。她笑起来时脸上总泛起两瓣红晕,像极了他犯病时面颊上的那片红。可是她却指着他的脸说,哥哥,那是火啊。是啊,那是火,烧了他二十年的火,到头来却只有她知道。他想也许她也是疼惜他的吧,所以才会深知他所受的折磨。她就这样把手伸向他,面上的笑如开到灼眼的花,她面对他时的笑容一直是天真自然不刻意,不收敛。可那样的笑却只有一次。他拉过她的手,轻揽她入怀,他自小便没有力气,不能像别家的哥哥抱起她,然后轻抛到半空中逗她。他只能静静的抱过她,而只是这样她却已知足,小心的靠在他怀里,拿她的小手轻拍他的后背,咯咯的笑。她小小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欢快,她说,我有个哥哥啊。
“哥哥,你怎么样?”
她拔出剑时,陡然紧张起来。看到他咳嗽,连声音都抖起来。她唯一一不能忘那是他哥哥,恨意竟一时也没了。
听到她的话,他感到舌尖苦的要死。他不说话,按住胸口缓了缓,慢慢直起腰来这才觉到肩头的痛,这痛比起胸口来是可以忽略了。那剑不过是没入了点剑尖,她毕竟还是愿意对他手下留情。想到此,他不禁苦笑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重又看她,微微翘了翘嘴角笑着看她,他说,“不想杀哥哥?”他面上仍然挂着笑,心底却紧张起来。
想或者不想?他只脱口问出来却没想过她的答案,她若回答不是,他该怎么办?
他看到她踌躇起来,握剑的手渐渐用力。原本苍白的手因为用力越发的白,他一错觉似透过那惨白的面皮看得到里面滑动的白骨。他心中一动,她还是这样瘦竟比他这个病人好不了多少。他看到她在用力,心里一阵凉意,若是她还第二次攻击,他万是没有力气再去还手。他本来就没有多少体力,而却要面对的是她,他似乎只有等死。可他意念一松时却发现那双执剑的手一下藏到了身后,她垂下眼,不敢看他。那是她的习惯性动作,若是爹娘发了脾气,她便慌忙将手藏于身后,那双手像藏了祸害即使很多时候那双手里空无一物。她是在害怕,她的惊魂甫定,她的忐忑不安,多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她在害怕。他抱过她轻轻哄她,哥哥在,不怕。只是后来他才发现这样的哄骗,早已哄不住这小小孩子心里的愤怒与怨恨。
那一日,她看着他,诡异一笑,“哥哥,是你们对不起我对不对?却还要我感恩戴德,那么你们所欠下的终究要由你们来还。”
是啊,她恨他们,恨他们的虚伪欺骗,恨他们的冷酷无情。那些大人们的道貌岸然,赶尽杀绝,终于让这个孩子再也不愿挣扎,她积蓄了这些许年的恨,终于爆发了。她说,他们还的时候到了。
那一刻他也终于知道了她的恨之深,她的剑刺过来时,恨不再是个轻飘飘的字眼,它是柄利器就这样插过来了。
他听到了她的问话却没有力气答她,胸口疼得他甚至寻不到力气直起腰来。
“哥哥,随便你怎样恨我,这不过是个一报还一报的游戏。“良久听不到他答话,她便以为他是恨她了。
他听到她的话,沉默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勉力冲她笑了笑,“颜颜,你还只是个孩子。”
她身子震了震,刚想答话,便听到了他急促的咳嗽声。他弯下腰去,整个身子倚在插在身旁的剑上。苍白的手握着剑柄,指节与她一样的白。他想也许就要这样死了吧,这样的折磨也该结束了,面对她,他要争什么?管他的家族霸业,管他的武林浩劫,他若死了,这一切便也可以与他无关了吧。这样想着心中竟也生起一阵苍茫悲凉的肃杀情绪来。
他这会竟有种冲动想跟她说,颜颜,杀了哥哥吧,我不怪你。话只压着舌尖却是说不出口,即使是这样的关头,他也不愿与她决裂,他不愿丢下她。可是已被逼入这样的境地,聪明如他亦不知道他们之间如何才算两全。只这样想时,胸口又一阵剧痛,他身子晃了晃,咳出一口血来。他不再作他想,只等自己耗尽心力而忘。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只要不死在她手里,她便不用太自责了吧。他就算死也不愿拖累她,而这小小的孩子又是否能明白的他的这份苦心,他已不再强求。他一阵晕眩,身子不由得滑下去。这时伸过来一只手,那双藏于身后,那双执剑的手,终于松开了伸过来扶住他。他碰到那只手时,放下心来。再睁开眼看她时,她面上已挂了泪却没有悲戚之色,睁大了眼看他,她只是感到害怕。她一叠声的叫他,“哥哥,哥哥,你怎么样?”她让他的整个身子靠在她身上丝毫没有戒备之心,她知道她抱着的是她哥哥,即使是生死对决的关头,她仍然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