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左揽雀尾

18、第十八章

　　半个时辰前。
　　城主府客院中，魔物被当场抓住，仙灵书院弟子大多都喜极。接连数日的巡逻好不容易结束，大家终于可以好好放松片刻。

　　就连城中，今日也变得比寻常时候热闹了许多，各家各户都准备带着自家孩子，外出夜游一番。

　　戊九队伍中，有人提议去城中酒楼聚一聚。
　　谢云枝本是不想出门的，然而被容筝好说歹说都给硬拉了出去。

　　谁有修为，谁最大。
　　谢云枝妥协了。

　　街上人流如潮，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谢云枝此前服用过的缩骨秘药，还剩下半日药效，因而此刻的她还是孩童模样。

　　容筝原本一直都是拉着谢云枝的，后来被城中摊贩上的各种小玩意儿给吸引住目光，和谢云枝短暂脱离了戊九队伍。

　　等容筝从一位发如银丝的老者手中买了糖葫芦，正打算分给身边的谢云枝时，蓦然回头，才发现谢云枝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

　　容筝于周遭找了一圈，未寻到谢云枝，索性去了城中最大的那座酒楼前等待。

　　此处是戊九队伍最初就约定好的地点。
　　虽然谢云枝外貌是孩童模样，但其心智与内里都是大人，寻不到人，肯定会到酒楼门口来等人的。

　　容筝等了片刻。直至戊九队伍中其他人都各自来了酒楼前，她依旧没看见谢云枝其人。
　　而且，就连她传给谢云枝的灵讯，谢云枝也依旧没有任何回复。

　　容筝连忙让同行的其他人四散寻找一番。
　　徐林不甚在意：“会不会是她自己走得慢？”

　　容筝怒视出声：“徐林，别忘了当初可是你提出缩骨秘药这个计划的。大家都说过，会保证谢云枝的安危，她才会答应这个计划的。”

　　“这个计划属于我们考核任务中的一环，若是她今日在这城中出了事，大家都过不了考核这一关。”

　　计划的提出者徐林闻言，神色讪然，挥了挥手，道：“好好好，大家都去找找人。有事及时传灵讯。”
　　众人各自四散开来，去找谢云枝。

　　夜色降临时，城中早已经灯火灿烂。就连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两旁，也挂上了形状各异的灯笼，将此地照亮。

　　夜风习习，偶尔有盏灯笼“嗡”的一声，被吹灭。青白的墙面便因此而黯淡了些。

　　“砰！”
　　在一处僻静的巷口内，诡异莫名的魔气从黑暗中钻了出来。
　　谢云枝被一股大力掀倒在地，蓦然抬眸盯着眼前似人似魔的柳逢茹。

　　就在刚才，她与容筝被比肩迭踵的人群给冲散时，她欲前往酒楼门口等人，却在中途遇上了柳逢茹。

　　柳逢茹身边并没有侍从跟随，她穿着单薄的衣裳，孤零零走在长街上，面色比白日里所见，越发惨白，几近于枯败的青灰色。

　　谢云枝与柳逢茹擦肩而过之际，手腕间的骨镯忽地转了半圈。她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柳逢茹的背影。

　　柳逢茹神色恍惚，就连在大街上被旁人给撞倒在地，也状似无人般。
　　那人骂道：“走路不知道看路啊？”

　　柳逢茹默然无声。
　　谢云枝上前去，将人给扶起来，带到旁侧人少之地。

　　柳逢茹抬起一双空洞无声的眸子，突然抓住谢云枝的手，嘴里喃喃：“潇潇，我的潇潇，你终于回来了……”

　　幽如墨色的魔气从柳逢茹指间钻了出来，在即将肆意扩散之际，突兀地没入谢云枝手腕间的骨镯之中。

　　“吃两口！吃两口！”
　　谢云枝没管脑子里魔骨自主复苏发出的声音，盯着柳逢茹，出声道：“柳夫人。”

　　“潇潇。”
　　柳逢茹轻声低喃。
　　她周身溢散出来的魔气越来越多，都被魔骨尽数吞噬殆尽。

　　直到那魔气密布上柳逢茹的眼眸，就连其眼白都染上魔气，柳逢茹抬手，将谢云枝掀飞出去。

　　骨镯在谢云枝腕骨附近转了一圈，归于寂静。
　　柳逢茹身上的魔气却就此爆发，她盯着谢云枝，摇头道：“你不是潇潇，不是潇潇……”

　　谢云枝后背撞上坚硬壁面，传来阵阵刺痛。
　　显然已经完全失智的柳逢茹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嘴里还念叨出声：“我可以把你变成我的潇潇。”

　　谢云枝翻身往旁侧扑了过去。垂手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反手刺去。
　　见了血的魔物俨然更加兴奋，一双全黑的眼睛直直盯着谢云枝。

　　一片寂静之中，谢云枝能够清楚地听见柳逢茹急促又非似人的呼吸声。
　　下一瞬，她的脖颈被束缚住，眼前陡然一黑。

　　小巷中的魔气短暂遮蔽了夜幕。
　　待到再度恢复如初时，此地只余下打斗的痕迹，和半根冰蓝色发带。

　　不多时，青石板上传来脚步声。
　　一袭墨衣的青年手中提着一盏灯，迈步走到巷口前。

　　冰蓝色的发带安静地躺在地上，染上了些许的血迹。
　　小巷中，脚步声渐近。

　　直至来人弯腰捡起地上的半根发带，提灯散发的幽幽光华，将青年的面容照得不太清晰，只是隐约可见其极淡的唇色，显得病弱无比。

　　角落里还未彻底散尽的魔气察觉到人族的存在，飞速掠了过去，却始终无法侵袭近青年周身。
　　最终，这缕魔气只能无力消散了个干净。

　　……

　　谢云枝被魔物抓住之后，魔物横冲直撞，径直冲向提刑处的地牢。
　　地牢守卫在魔气侵袭的瞬间，就晕了个彻彻底底。

　　地牢最深处，谢云枝被丢在地上。
　　魔物周身魔气肆虐，转瞬攻击向地牢最后一间牢笼。

　　“咔哒！”
　　谢云枝思绪微微缓了过来，便听见牢锁被毁、掉落在地的清脆声响。
　　她略一抬眸，与牢狱中的章遇对上视线。

　　章遇看见满身是魔气的柳逢茹，眸中尽管害怕，却还是上前，试图像从前那般，把柳逢茹从魔障状态之中唤醒过来。

　　“阿茹，阿茹……”
　　章遇慢慢地上前，最终握住柳逢茹的手。当他看见柳逢茹眸中神色逐渐清醒过来，勉强笑了下，出声道：“阿茹，你该回去了。”

　　柳逢茹眸中的魔气依旧未曾退散，却依旧能够回答章遇的话：“章遇，我们的潇潇回来了。”

　　章遇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云枝，轻声说：“阿茹，那不是我们的潇潇。”
　　柳逢茹不听，只道：“是啊，是我们的潇潇。”

　　章遇小心翼翼地重复道：“阿茹，那不是我们的潇潇，潇潇她……”
　　他迟疑着，不敢将真相告知给柳逢茹。

　　“我的潇潇。”柳逢茹忽地推开章遇，转身扑向谢云枝，“潇潇，过来。”
　　谢云枝冷眼旁观，语气平静：“你的潇潇已经死了。”

　　“不可能。”
　　柳逢茹猛地摇头，而后又癫狂大笑：“对，你不是我的潇潇，我要把你的身体变成我的潇潇。”

　　谢云枝避之不及，被柳逢茹的魔气击中，整个人摔飞到不远处的牢门前。
　　“此前那些被你抓走的孩子，都是被你变成了潇潇。”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无措的章遇，“所以，你是替她背罪的。”

　　昨日夜里，章遇化身的黑影出现在谢云枝房间里，章遇触碰到了容筝设下的那根弦丝。那一瞬间，自章遇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突破了他伪装的魔气。

　　当时，谢云枝只是隐约有所察觉，却不知原因为何。她有怀疑，却不敢确定，因而才会在章遇回头时，无声问上一句话“为什么”。

　　现在想来，应该是前夜柳逢茹夜行时，被仙灵书院其他弟子重击成伤，再加上昨日白日里一刻也未曾停歇的全城搜寻，章遇为了庇佑柳逢茹，才会在昨日夜里选择一个合适的人选，走入陷阱之中。

　　“城中民众大多都是凡人，直到我看见了你的哥哥，那位谢公子。谢公子的气度绝非凡俗之人，那你的身边也一定不会毫无防范。”章遇颓然出声，“所以，我选中你，对你下手。”

　　“你们第二个孩子……”
　　谢云枝还未来得及问清楚所有情况，突然沸腾暴动的魔气席卷而至，阻绝了她的前路。

　　普通人入魔，比修士入魔还要可怕。修士入魔，尚且能够保持清晰的理智。而普通人入魔，会沦为毫无理智、只知执念和杀戮的魔物。

　　这样下去不行，她还没等到其他人的救援，她就先没了。
　　谢云枝沉思瞬息，主动迎上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魔物，趁其靠近时，主动令骨镯复苏。

　　原本已经溢满在地牢之中的魔气，于刹那间锐减。谢云枝眼前的魔物发出痛苦的尖叫声，似人似魔的面容逐渐扭曲起来，身形不断颤抖。

　　章遇伸出手，神情有所迟疑。
　　谢云枝冷冷出声：“早在魔物亲手杀死你们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她早就不是你青梅竹马的夫人了。”

　　章遇颤抖着指尖，仍旧犹豫不决：“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此时，身形不断颤抖的魔物忽地平静了下来，被魔气遮掩的秀美面容显露出来。柳逢茹眸中怆着泪，轻声唤道：“遇郎，我好疼啊……”

　　章遇失神，原本阻止向柳逢茹的手臂僵住。
　　下一瞬，柳逢茹的面容再度扭曲：“我要掐死她，让我的潇潇住进这具身体内。”

　　魔物挣脱了章遇的束缚，瞬间扑过来，一双青白异常的手赫然掐住谢云枝纤细而脆弱的脖颈。

　　迎面扑来的魔气于刹那间没入谢云枝的灵台以上。
　　魔物却在此刻突然尖叫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场景般。大量魔气从柳逢茹的身体之中不断挣脱，试图钻出来些什么东西。

　　谢云枝手腕间的骨镯停止了转动。
　　牢狱之中的魔气开始失控，冲出地牢。魔气瞬间铺天盖地，席卷向整座城池！

　　……

　　魔气笼罩城中时，此地所有人尽数被困在其中，神志难以清醒过来。
　　除了……谢疏行。

　　谢疏行天生仙骨，不受外界魔气侵扰。
　　今夜城中此时，只有他一人清醒。

　　当城中魔气爆发之际，谢疏行已经来到了地牢外面。
　　整个地牢被密不透风的魔气包裹在其中，逐渐凝实成了一个巨大的魔茧。

　　谢疏行抬手祭出本命长剑，灵力倾注。
　　重重剑影凝实，盈盈生辉。
　　只此一剑，便令魔茧轰然破开一大道裂口。

　　魔茧内，入目皆是黑暗。内里魔气翻涌不定，犹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狰狞怪物。
　　谢疏行并未犹豫，径直走进魔茧之中。若是不解决眼前魔祸的源头，城中将永无天日。

　　魔气朝着谢疏行席卷而至。
　　却在此时，他眼前场景蓦然发生了变化。

　　谢疏行抬眼，发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处院落之中。
　　明媚天光驱散了入眼满目的魔气。

　　此处是……幻境？
　　谢疏行打量着周遭环境，隐约觉得熟悉。

　　不远处，半开房门的房间内，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拨浪鼓转动声响。
　　谢疏行迈步走近，动作极轻地推开半掩的房门。

　　屋中坐着一位绯衣女子，背对着房门，正轻摇着拨浪鼓，温声低语哄着摇篮中的孩子。
　　将孩子哄睡后，女子方才起身离开。

　　谢疏行很快看见了这名女子的脸。
　　雪玉作骨，芙蓉为面，这是一张绝美的面容。

　　谢疏行神色微怔，低声道：“姑姑？”
　　他幼时是见过谢白璎一面的，当然认识眼前这名女子。

　　谢白璎却像是没有听见谢疏行的低语般，径直越过他，朝门外走去。
　　等谢白璎离开后，谢疏行缓步迈进房间，来到摇篮旁侧，垂眸看向此刻正在熟睡的孩子。

　　此地魔物制造幻境，是根据人的记忆来编造的。
　　这场幻境中有关于谢白璎的记忆，其幻境的主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谢云枝。
　　谢疏行动唇，正欲说些什么时，原本已经离开的谢白璎再次返回。
　　谢白璎逆着光，站在门前，遮挡了门外照拂进来的大半曦光。

　　屋内似乎是因此而冷了许多。
　　谢疏行噤声，看见谢白璎走过来，再次坐在摇篮边。

　　在谢疏行的记忆里，谢白璎应该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可眼下的幻境之中，谢白璎绝美面容上透着毫无感情的冷漠，像一个冰冷玉质的神。

　　谢白璎伸出手，落在摇篮中睡熟无知的孩子身上。
　　下一瞬，那双素手赫然掐住谢云枝的脖颈——

　　“姑姑！”
　　谢疏行神色一惊，出手之时，指尖却穿透了眼前人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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