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花》饮韶

3、3.

　　那一个霁雪初晴的晨曦，是苏木人生中的第一个黎明。在之前的十七年里，苏玄的枝桠交横密布在她的头顶，她从来没有一天见到过阳光。
　　其实苏木的容貌清丽娟秀，也算是中上之姿，可偏偏她身边跟着的是苏玄。她们同时出现的地方，目光大都集中了在苏玄的身上，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身边的苏木。苏木的琴曲、棋艺、舞姿都比苏玄要好，可鲜有人用心去赏它。苏木用心写下的诗赋，比不过苏玄随手写下的不甚出彩的小词，苏木用心弹奏的曲子大部分人草草称赞一声便了事，苏玄随口讲一句想修习奏乐，几个善于此道的富家公子都说要和她一同研习此道，过了半年仍有人记得。
　　所有人的心思都花在了如何去讨好她那个倾国倾城的姐姐身上，连她们的父亲也更加偏爱苏玄一些，有什么独有的好物都要先给苏玄，而后才会想起来她。
　　苏木是谁？大家记得她，是因为她是那个名动四方的“苏玄的妹妹”。
　　十四岁的那年，苏木和姐姐一同出行遇险。就在她以为自己死期将至的时候，赤莲从天而降，一袭红衣张扬冷艳，在粘稠的墨色中荡漾摇曳，突兀地引住了她的视线。
　　“哎？果然只是个小丫头啊，”看见苏木被吓得发抖，赤莲走近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乖啦乖啦，有我在你就安全了，知道了嘛？”
　　苏木畏畏缩缩地抬起头来，正好和赤莲双目相对。那个少年的脸上还带着爽朗明媚的笑意，让人看了心中一阵安宁清和。看见那抹笑意的一刹那苏木全身一震，有什么难以言说的感觉在她的身体里游窜，侵袭着她周身的各个角落。
　　从那之后，苏木梦里的那一抹红色再也挥之不去。
　　赤莲生活在温宿城里，但是鲜有人能寻到他的踪迹。他靠杀人的酬金生活，行踪飘忽不定。苏木想尽办法打听赤莲的消息，可那个人似乎消失在了这片大陆上。
　　一直过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时，他出现了。那天是祭祖的日子，她和苏玄跟着父亲出行，在路上，他突然闯入了人群中，站在了她的面前——
　　但是，他的眸子里映着的那个人不是她。
　　“你真的再也不见我？”他问苏玄。
　　“对。”苏玄和他双目相视。
　　苏木站在旁边看着两个人复杂的凝视，感觉自己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可笑的背景。在苏玄那个字落音的刹那，苏木看见赤莲的眼眶里氤氲起了一层模糊。
　　原来那天救下她们之后，赤莲就深深记住了苏玄。他白天的时候他隐藏在人群里，傍晚伴随着灯火出现，一直隐匿在苏玄的身边。突然出现的赤莲和苏玄平时见惯的那些纨绔子弟都不一样，苏玄莫名地坠入其中，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半年。
　　后来赤莲终于提了出来，他想要带着苏玄离开虞国——他是个游离天下的术士，像是一抹亡魂一样居无定所，苏玄的父亲一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想要长相厮守，必须离开。
　　可是苏玄拒绝了。她从小生活在虞国温宿，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赤莲却是一个靠杀人谋生的术士，巨大的生活变动让她恐惧，她不愿意离开。
　　那一天是苏玄和赤莲最后一次相见，赤莲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再次来到这里见她，却依旧还是得到了失望的答案。从此之后，赤莲销声匿迹于世间，再也没有人听过他的音讯。
　　这件事瞬间在温宿传开后，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神秘术士和权贵美人的情事，听上去就别有一番风趣，这件事经过大家的口耳相传变得越来越神奇，大家都纷纷猜测那个闯入人群的红衣术士究竟是谁，讨论得不亦乐乎。而苏木，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和这件事毫无关联的人，不管是在谁的眼里。
　　她的第二点光出现在两年前。那一天的聚宴里，她见到了沈烬——那天沈烬穿了一件白衣坐在梅树下弹琴，冬日的雪簌簌而落，他就像是月光凝成的清潭，静静地映在雪地中，白色锦缎上用银线绣的翻滚丛云在光色下闪烁明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他眼中的沉静深深隐没在了眉骨之下，仿若是与世隔绝的一张水墨。
　　苏木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被突然抽空了。
　　那一曲结束后，她鼓足了勇气上去和沈烬攀谈。他们二人聊了许多，从诗词古赋到琴瑟曲艺，他们惊人地有许多相同见解，这让苏木欣喜异常。第二日她鼓起勇气给沈烬写了书信，出乎她的意料，那个人每次收到信都会耐心回复她，他们就这样联系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她得到了消息，苏玄和沈烬定亲了。
　　她后来才知道，沈烬和苏玄早就相识。苏玄这些年依旧沉没在赤莲的阴影里，沈烬向苏玄示好却被苏玄婉拒，可沈烬没有放弃，时间久了，苏玄终于被温柔似水的沈烬打动了。他们在那天的聚宴之前就相识了，那晚沈烬在梅树下弹的琴曲，正是苏玄最喜欢的。
　　他是在弹给苏玄听。
　　沈烬的容貌很是出众，一直以来有许多人向他示好，可他性子寡淡，大都只是草草应付。苏木曾经以为他肯用心回应自己，总是对自己有那么些偏爱的，可这时她才终于明白了，其实这只是爱屋及乌。
　　苏木觉得全身有些发冷。她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自作多情”四个字更伤人心。
　　然而事情却没有结束。那天聚宴，苏木看沈烬的眼神被许多闲人看去，在苏玄和沈烬定亲后，城里流传起了苏木也倾慕沈烬的言语，一时间传言纷纷，闲着无聊的人也都谈其为乐。
　　叶怀辰在这时走入了苏木的视线。自从父亲死后，叶怀辰和风弄白父子的关系一直都很差，他曾经想攀上苏玄，可苏玄厌恶他那一身世家纨绔弟子的气质，还当众折辱了他一次。他后来又转向苏木，苏木起初没有理睬他，可其后的那些流言让苏木慌了手脚。
　　也算是有些赌气，苏木一时意气，就狠心答应了叶怀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