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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巷子东边墙头上跳下一个褐衣灰襟的少年,手持桃木剑,腰悬八卦镜。十五六岁的模样,高瘦单薄,单眼皮长眼睛,眼神清澈,是个望得到底的小道士,初出茅庐,意气风发。

      得了喘息的功夫,月卿和才发现自己怕得恨不得贴成崔怀拭的背后灵,烫着脸拉开距离,手上舍不得松,依旧死死拽住他袖口。

      而后,听到巷子口处木剑生风,欻地传出一声小孩儿的惨叫,随之,血肉落地。

      她手忙着拉住身前人作挡,便顾不上纸包里的窝头,纸包豁了个口,敦实的死面窝头碌碌滚到巷口,她顺着食物翻滚的轨迹小心望去,正好落在被桃木剑一切两半的疟鬼尸骸边。

      这一遭太过匪夷所思,月卿和属实被吓到,崔怀拭上前,她也不敢在原地多待一刻,亦步亦趋地跟他走到巷口。

      地上的小孩儿穿着破布褂子的身子被拦腰斜劈两半,手扭曲成不正常的弧度,脚上的鞋子被脚趾尖利的指甲戳破,鞋尖露着猫爪子样的黑尖尖。

      连着头的上半个身躯还在地上慢爬,初心不改地朝着月卿和所在地方向爬行。

      胆小鬼姑娘当场汗毛直立,连连退避。

      “莫怕。”
      道士行头的少年叫她安心,然后倒持木剑,利落地对着狰狞的疟鬼颅顶直直戳下,把小鬼的头从后脑勺处捅了个对穿。

      创口处飙出一汪深色的液体,比血粘稠。

      那小鬼顽强得狠,脑袋上顶着手指头的长的大窟窿还要身残志坚地前行,幼儿般的稚嫩嗓子挤出的话语竟也显得可怜:“要吃、吃……”

      “噫——”
      月卿和绕着崔怀拭身后连跳三下,从他的左边跳到右边,秦王绕柱似地用崔怀拭做个挡箭牌隔绝小鬼的视线,嘴里碎碎念,“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执剑少年挠了挠头,再挽起袖子,不好意思道:“见笑了,学艺不精,未能一剑杀死这疟鬼。”

      说着再补一剑,小鬼彻底魂飞。

      疟鬼身形消失,月卿和不怕了,就是望着地上的一滩泥泞的烂肉墨汁,胃部深感不适。

      崔怀拭怕墨色的汁溅到自己,让了一步,彬彬有礼地感激:“多谢道长相救。”

      中洲也有术士,但多出身道观,被中洲百姓称为道长,自有一套降妖除鬼的修行体系,不如北洲的术士玄乎,但对付疟鬼这种低等小鬼不成问题。

      崔怀拭入乡随俗,称少年为道长。

      月卿和原以为这个少年也是和崔怀拭有关,见崔怀拭主动道谢,便知只是萍水相逢,顿然生了希望。

      她要是能让这少年道士带她离开,就不用跟江湖骗子一道了。

      “不谢,不谢,降妖灭鬼是我们道士的天责。”
      少年穿得比刚死的小鬼还朴素,摆摆手时便露出腋下痕迹笨拙的补丁。

      崔怀拭勾起嘴角,重复道:“天责。”

      少年开朗:“对啊,师父从小就教育我们,要行善积德,除妖鬼以扶弱!”

      月卿和心想这少年约是没见过太多人,崔怀拭刚才的重复根本不是在夸他好,明晃晃的讽刺。

      懂人不懂行的月卿和转念又想到这世上竟真有鬼怪,趋利避害,她见那少年好像比某人更靠谱些,便要往少年身边凑。

      崔怀拭惦记着她的银钱,没了视力也能敏锐地察觉她的远离之意,轻巧地拎住她后领,不让她走远。

      两人的动作引得少年看向月卿和,脸上露出点怜悯:“这位姑娘,你是招惦记的体质啊。”

      月卿和哪里懂什么体质不体质的,今天一天从早到晚的跌宕起伏就够她喝一壶的了,招惦记倒是真的。

      看她一脸迷茫,少年解释:“你可能是八字不行,阴性体质,这身气味会吸引妖鬼来杀你并且分食入腹。”

      月卿和又觉得他没那么靠谱了,这也太会扯了:“我活了十七岁,也就今天见到了怪事。”

      这话叫少年不自信了:“啊……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命理过好的姑娘阴气旺盛,也易招鬼。”
      崔怀拭意味深长地道出另一种可能。

      她什么都没说过,不能就这么平白被他识破身份吧?
      月卿和狡辩:“我若命好,就不会流落到这地步了。”

      “那便不是。”
      以她的谈吐,崔怀拭不认为她会是什么穷苦人家的姑娘,不过与他无关,便也给面子地未揭穿,换了种解释,“从前中洲不乱,阳气鼎盛,鬼魂藏身地下,自不会来人间讨杀。而今旸朝皇城已破,活人伤的伤、死的死,阴气骤增,则引出地下不干净的东西。”

      中洲无灵气,不适合术士与妖怪修行,但孤魂野鬼游荡人间靠的不是灵气而是阴气死气,打起仗来阳气减死气重,野鬼自然肆无忌惮起来。

      崔怀拭没说的是,他开了天眼后看到的东西——旸朝疆域上空,漫天乌泱泱的衰败死气,那是一个王朝的寂灭象征。

      一人之命理,如何与泱泱王朝之国运抗衡?寂灭死气之下的百姓,命再好也无用,顶多是不会死得太随便罢了。

      被他二人搞糊涂的少年恍然大悟,点头附和道:“对对对,言之有理!可出现了疟鬼,这地方不久就要起瘟疫了,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真是疟鬼?”
      月卿和没想到真被崔怀拭说中了,一时口无遮拦,问他,“你不是骗子,也是道士?”

      崔怀拭微笑否认:“不,我只是个读过几本方术书籍的骗子。”

      月卿和:“……”
      倒不用这么给她面子。

      少年挠了挠头:“看你说得井井有条又温文尔雅的,我还以为你是北洲来的修宗弟子呢。”

      崔怀拭既不否认也不肯定,模棱两可地明知故问:“这位小道长技艺超群,目色敏锐,难道是北洲来的修宗弟子?”

      “你看我像么?”
      修宗之外都是散修,术士也好道士也好,没有入得修宗的散修到底不是正经编制。中洲长大的少年自拜别他的散人师父下山以来,第一回被人认作北洲修宗弟子,颇有些高兴,这说明他的修行得到了认可。

      “看不出不像。”
      崔怀拭奉承起人来也有一套。

      “啊哈哈哈!”
      少年人好哄,一套话便什么都往外抖,“太抬举我了,我不过乾陵山一散修罢了。最近北洲不是召回他们在中洲的人嘛,我倒是想趁着他们遣船的机会,前去北洲看看能不能投到哪个宗门下来着。”

      月卿和不理解中洲道士对北洲修宗的向往:“一人就有本事驱鬼,你的本领已经足够强了。”

      “学无止境学无止境嘛,听我师父说,他师父的师父就是北洲的修宗弟子,奈何流落到中洲凡间,我师门众先师的遗愿就是重返北洲。”
      少年越说越落寞,“可我师父穷,一生都没能去往北洲,临终前把攒下的钱给了我,让我下山碰一碰运气。而且我听从北洲来的那些术士们说,近些年北洲有座叫晏都的城里有个崔……崔什么来着的天才,四岁练气,六岁筑基,十岁金丹,令我十分钦佩向往。”

      月卿和瞄了眼崔怀拭,他不就姓崔?

      崔怀拭仗着自己瞎,对月卿和的瞩目不作反应,只与心驰神往的少年讲重点:“属实不巧,此夜最后一班去往北洲的海船已经启程。”

      少年懊恼地一拍后脑勺:“哎呀,我就该早点下山来着!”

      崔怀拭冲他一拱手:“道长不必懊恼,或许明日还有船班。多谢道长相救,我们二人先走一步。”

      少年犹在懊恼,没说什么,点头摆手跟他们告别。

      月卿和跟着崔怀拭,越回味越觉得不对劲。这人有个兄长,给他派了手下,他还一眼,不,瞎着眼就能认出疟鬼,未必见得是只读过几本方术书的骗子。

      原来此前误会了他,月卿和有些愧疚:“你不会真的是北洲人吧?某某修宗弟子?”

      “非也,在下姓崔、名怀拭,只是个骗子。”

      “……”
      好生记仇一公子哥儿,她就是不小心说漏了心里对他身份的判定……好吧,是她不该胡乱质疑他的人品。
      月卿和诚恳认错,“抱歉,我不该说你是骗子。”

      同时她也有了数,崔怀拭是不想如实相告他的来历了。也好,她亦不曾表露过自己的身份,互相尊重,再好不过。

      “姑娘有空,不如考虑考虑你我今夜该如何安顿。”
      没有钱财傍身,就得看人眼色,用钱方面,崔怀拭必须尊重她的意见。

      月卿和受到了尊重,颇感舒畅,得寸进尺:“没什么好安顿的,你不是有要去的地方?赶紧出发吧,一个两个的都这境况了,就不要住客栈了。”

      好好一姑娘,怎么就能抠门成这样?他又不是不还钱。
      崔怀拭企图劝动铁公鸡拔毛:“我要去的地方距离此处甚远,脚程漫长,路途劳累,姑娘不歇息足了,恐怕受不住。”

      歇什么歇,月卿和生怕被捉到,巴不得赶紧走人:“没事,你看我跟个乞丐似的,哪有乞丐吃不了苦头的?”

      崔怀拭倒不觉得她是乞丐,哪怕是,也是个极机灵的抠门乞丐。

      她究竟是不是励志做乞丐这事他深究不着,早日与宿庄在中洲的人联系上才是正经。他提醒过了,她不要歇息,接下来的路途,便莫要嫌苦嫌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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