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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不如攜手雨中看 (下) ...
侍女從瑤姬手中接過給我遞上的披風,小心翼翼的替我繫上,再扶我坐下。細軟蓬鬆的狐狸毛柔柔拂過我的臉,細緻的觸感漸漸撫平了我心頭激盪的心緒。
專門侍奉我的御醫終於風風火火的趕到,接過玉陽君示意的眼色,忙忙往我身邊一跪。才開口要請安,話便讓我截了下來。
「不必,救人要緊。」我揚了揚臉,要他看見被安在榻上動也不動的明珠,雲淡風清地交代:「若是活不成,本帝要你也一併去。」
年長的醫者聞言大駭,冒著一頭臉的冷汗急步挨到明珠身邊,執著他的手便開始診脈,一邊還用袖子擦拭頭臉。見他那樣惶然無措的樣子,我瞧著只覺厭煩,乾脆便扭過頭不再看,吩咐了人給我端上熱茶暖身子。
接下來是冗長沉悶的診治。我看著大夫拿著明珠兩只手腕左碰右擺,又解了他一半前襟探探頸子聽聽胸口,銀針起落間眉頭卻越來越緊;再看玉陽君一臉高深莫測,羽扇磕著臉若有所思的模樣,我便知道除了討得解藥,這毒絕非尋常人說救便能救的。
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被我點了名要陪葬的御醫終於放棄了掙扎,渾身發抖得領著他的助手半跪半爬的叩回我跟前;同時,整屋子裡跟著進退不得的人們亦隨而屏息,各個憂心不已的模樣,只待我開口。
縱然我早知道結果了,心裡知道不能怪他。但轉念思及,我為了解藥又得借助玉陽君、不輒白白落了把柄給他,莫名的便心頭起火。我得好師父扶我繼位,更是整個朱翼皇朝的元老,本來就是不得不防的人;而今他率眾出征又凱旋,我對他又不得不更加忌憚--眼下倒好,就是他功高震主,端端地還是得再給他記上一道功績。
「跪我能怎麼著?說話呀!」
我滿肚子的情緒一勁往眼前的倒楣鬼身上砸,橫聲斥責不說,順勢還往他的腦門上掃了一腳。那一下力道不輕,大夫整張臉碰的一聲貼了地,好容易才重新抬起頭來。我見他鼻孔下掛了兩道血跡也不敢伸手去擦,抬眼見了我滿面怒容,只差沒有掉了魂魄。又原地發抖了半晌,才一口一顫地回話:「小的無能,雖然知道公子中了毒,卻、沒有……沒有法子……」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剩下細如蚊蚋的求饒。我心裡明白為難他沒有甚麼意思,但既然都驚動了那麼多人,也不可能說不氣便不氣了。我只默默的看著他不說話,直到忖度著戲已經做足,才漸漸斂下怒容直到面無表情:「中什麼毒?萬古長空難道在劍餵毒不成?」
聽見我語氣稍緩,彷彿還肯聽他解釋,忙忙地又連著叩了幾個頭、喊聲女帝饒命,方諾諾應道:「從脈像看來,是一種域外罕見的慢毒……小的這麼多年來也只聽說過一次……」
自然他後來要說了什麼我大多已經知道,畢竟下手的是我,玉陽君早先也同我說明過藥性和用法;只礙在眾人面前,做戲也得到底,於是聽著聽著,又再一次拿準時機裝得面色鐵青、適時適切地發作了起來。
「照你所說,這毒是公子早就中下的,與他的劍傷與萬古長空一概無關。」我「碰」地擱下手中見底的茶盞,漫眼掃過所有人:「這可真奇了。無缺公子從來只在本帝這裡出入,吃穿用度俱與吾相同。若不是他私下裡得罪了朝中什麼人遭到挾怨報復,就是這毒嘛……不見得是衝著他來了?」
這話一說出口,語驚四座。整個屋子裡除了瑤姬和玉陽君,殿前殿後侍奉戍守的其他人全部跪了下來,驚懼得不敢出聲,就怕引起我注意、惹禍上身。
然而,儘管他們如此害怕,我卻反覺有些好笑。縱然是因為戒璽的力量所導致,但說真的又是何必?他們可憐,因為根本不懂其中玄機。我雖需要幾個替死鬼好在事後能夠搪塞明珠求瑕,卻對草菅人命一點興趣也沒有。
「女帝現下可要傳人來查問?既然這事攸關您的安危性命,非同小可。」一片靜默中,瑤姬最後大著膽子走近前來,俯下身來在我耳邊悄然詢問:「如您不想打草驚蛇,就讓屬下暗裡去辦。」
見她的反應,顯然玉陽君什麼也沒有對瑤姬提起;我側臉看她,似乎相信了真有其事而憂心忡忡真。我的好師父果真是七竅玲瓏心,非但口風死緊,更懂得替我省麻煩。
「去吧。」順水推舟,我允了讓她退下,並揮手秉退大部分的人。這場戲排到這步,已是時候散了:「也罷,無關的人通通退下,省得我看著心煩。」待眾人散去,我見到大夫還愣跪著不動,遂叱道:「誰讓你杵在這裡?想法子把公子的命留下來,找到解藥之前不准讓人死了!」
他千恩萬謝的保證絕對不會讓明珠出差錯以後,便重新回到明珠那兒忙碌起來。而事情至此,對我來說也算暫時完了。
玉陽君既然對此事了然於心,自然會找個合宜的時間把解藥交出來。
折騰了大半夜,我回到寢間已過了四更。早些瑤姬趕來以後便讓人把明珠安到別處,婢女們則在我們聚在明珠身邊吵嚷做戲時打掃了屋子。待我重新沐浴完畢回到房裡,早已換上乾淨的床褥又點了薰香,明珠先留下的血跡、雨漬,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左右的人各自告退跪安,留下我一個人躺在榻上聽著秋雨疏落,輾轉無眠。明珠被移到我院裡對面的房間,位置與我恰巧倆倆正對。即便我如今躺在榻上,也能隔著雨幕,見到那廂仍然燈火通明,光色像把利刃切開清冷的夜。
我知道默默留下來的玉陽君必然有妥善的安排,明珠再不可能丟了性命,我不必再擔憂他死在我手中;但只要想方才那種驚慌失措,就無法真正平靜,彷彿心臟還吊在嗓眼上蕩呀蕩。
我想我是心虛吧?又覺得自己像是戲台上初試啼聲的旦角,在得了滿堂彩後,散了戲卻回不過神,兀自意猶未盡。畢竟結局是我讓玉陽君替明珠設法,而這法子說實了也不過是另一種算計。就是演得再賣力,不但騙不過自己,內容揭開來也乏善可陳。
但這又怨不得誰。朱雀殿這地方橫豎已經是個由謊言和虛偽構築起來的地方,真真假假,誰還空自計較?求的,不過是各遂所願。
而我,又何嘗不是?
接下來數日,神雀女帝明裡論功行賞,大肆宴飲熱鬧非凡,暗中卻雷厲風行,任何有一點關係的一網打盡。
我讓瑤姬帶頭徹查,當日在廚房裡當差輪值的,從採買到烹調再到送飲食茶水的都因為各有嫌疑而一概處置了;至於原就不存在的主謀,在鬧騰了半天後仍然石沉大海,瑤姬自愧失職還要再辦,我卻吩咐輕輕帶過,這事終究算了。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已經十多天過去,一早上前殿早朝,天氣已寒得逼人,瑤姬見我出了房門便自來扶我。
畢竟是有根基的人,我將手擱在她的掌中,彷彿攏了貂毛手圈極為暖和,反而明珠的手,向來欠的就是這份溫厚。
方才已經有人來回過,說昨天深夜裡便醒了,除了逕自去沐浴之外,什麼都沒說。一切看來無恙,只是行為怪異。光是淨身而已,來回卻洗了五次、六次也不肯停,就連醫生勸了仔細傷勢,他亦不上心。
本來他殺完人就會如此,我習以為常;次數多了點也能猜想原因,量必是因為這次的劍下亡魂不是旁人之故。我不打算勸他什麼,只吩咐下人萬事依他,其餘便不過問。偌大的朱雀殿反正不怕他刁鑽,自有伶俐的人能伺候。
走過他的廂房門口,我不免多看了幾眼;同時,才想起這些天裡從來沒去探望過。
可說實了我也沒有心情,畢竟我只有一門心思,而在這當口下,我只夠懸念著一件事──葉小釵就要來了。
自從登基以來,我苦候了多少日子。
水飄篷前些時候遣人報過信,說已經探到他的行蹤,不日就能請來。我則為了這個消息等了了又等,興奮不已。
我的心情既快樂又緊張,一面期待見他,一面又不希望馬上見到。上一次分別明明不久,心裡卻有種錯覺,好像三年五年不見了。只要空閒下來我總忍不住想,想他在這些日子應該是好好的吧?應該沒有受傷、沒有病痛才是。
近日在武林中並沒有什麼關於他的風傳,應該是平安無事的。
我還想,等他來了以後見到如今的我,會不會感到驚艷呢?他會不會意識到我不再是那個其貌不揚、一無是處的小女孩了,進而像明珠那般為我傾心?聽說當年的玉頸金羽是武林中出名美麗的女子,但比之現在擁有無瑕姿容的我,恐怕也要相形見拙吧?
晨議索然,除了不見荷看見釋女華頭顱時,那個震驚痛苦的樣子好好的娛樂了我。從來我都沒看過她擰眉毛掉眼淚,而今終於看見她那啞巴吃黃蓮的模樣,心裡好不痛快。
向來她是什麼都比我好的……現在終於,輪到我什麼都比她更好。可儘管把她踩在腳下非常有趣,我心裡卻更希望她就這麼消失。
如此一來最好,她再也不能橫亙在我與葉小釵的中間。
當初我想讓他們在一起,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有足夠的資格。但是現在的我,還有哪一點比她不如?我早已變得比荷姊更美更美,也更有資格站在葉小釵的身邊,給他最美好的生活。
這一切,只有被選上的我才能辦到。
我現在已經知道,自己才是最適合葉小釵的那個人。
過午不久,葉小釵來了。我連忙命人上酒上菜,拉著他讓他陪我。嘴上雖然說要他陪伴我等荷姊回來相聚,一邊卻在心裡祈禱被我打發去日盲族送人頭的荷姊就不要回來了。
然而天不從人願。
看見荷姊步履蹣跚的回到我眼前,我實在失望。我心裡可惜不已,只想著,落葉歸根、落葉歸根。荷姊你怎麼就不能安安分分,就此死在妳的故地,卻還要回來惹人討厭呢?
這也罷了,更不可原諒的是葉小釵一見到她,馬上毫不猶豫的迎上前去,完全將我置之腦後。我瞬間氣血上湧,回神之前便已經怒氣騰然的拍案發作。就是那一聲脫口而出、尖銳無比的「不見荷!」,瞬間狠如利刃的刮過葉小釵、荷姊,也刮醒了被嫉妒矇蔽而失態的我。
回過神,我看見夜小釵一手攙攬著荷姊,一面用凝視我。沉靜如水的眸色中除了疑問,更多的是不解與責備。
我被他看得臉上熱辣,感到萬分難堪。我暗自在心裡慶幸沒有多嘴失言,一邊忙忙上前,狠狠掐著荷姊的胳膊作出扶持她的模樣。
「日盲族真是太過分了,荷姊,早知道我就應該更堅定的阻止妳!」既然葉小釵看著,我自然作給他看。我的臉上堆起了濃厚的關心,一邊口是心非的數落日盲族,一邊扭曲了我指派荷姊作來使的事實。
我說的情真意切又憂心忡忡,彷彿真的自責不已,連我自己都差點被這說詞騙過;加上荷姊不只低眉順眼的接受了,還配合我圓起了謊,終於把事情帶了過去。葉小釵沒再疑心於我,我則做戲到底,邀他陪我一起將荷姊送回房中休息。
為了配合葉小釵的期待,我壓抑著滿心妒意替荷姊安枕脫鞋,就像我從前常做的。然而,我卻在這短暫的肢體接觸之間,感受到荷姊對我的恐懼。只要我靠近些,她便無法克制自己輕微的顫抖。起先我還不大相信,但幾次刻意的試驗下來,也不由得我不信了……只是,她何必如此害怕呢?
打從擁有了戒璽,一且都變得不合邏輯。我、不見荷、玉陽君、水飄篷還有其他所有的人。荒謬可笑的是我們,收勢不住的也還是我們。
我從中得到了很多,彷彿也沒什麼失去的。可隱隱約約,我心裡卻一直明白,總有一天我可能會一無所有。這荒謬虛假的朱雀殿,可笑愚蠢、毫無道理可言的前呼後擁。我享受這些又憂慮著它未來的破落,明知到很多事情不該做不該沉溺,行為舉止卻無法節制。
我捫心自問好多次,從何時開始,我已面目全非得連自己都不認得了?
又,等到我有答案的那天,我還會剩下什麼、身邊會留下誰?
我不知道。
荷姊末了配合我的說法,讓原本不願離開的葉小釵退出屋內,但再多的垂青,我便要不到了。葉小差不肯離開不見荷的房門口,又不願讓我陪伴他。
難堪不已的我雖然屈服了他的意思離開,心底卻大感不平。
而且,真正恨極了不見荷。
自從登基以來,何曾有人這樣刮過我的臉面?而凡此種種的不順心不遂意,又盡是讓她給惹出來的。從前與她在一起,一無是處的我討不了半嘴的好;好容易盼到了眼下能殺她銳氣,橫裡卻殺出了葉小釵處處維護。
在慢慢踱步回房的路上,我便暗下決定。
只有葉小釵,我無論如何都要得到,無論誰說什麼我都不會讓。
而且,只要他能對我上心,不管要我付出什麼代價,我都願意、都認為值得。
我知道,沒有人能比得上葉小釵。
縱然是明珠求瑕也一樣。
再往後的小段日子,撇開不見荷這個眼中釘,葉小釵依然是點亮我乏味生活的明燈。雖然他大半時候寧可守在不見荷的房門之前,也仍有一兩次,他會願意陪我在園子裡漫步賞花。即令這些都是我強拗來的,但只要見著他、讓他待在我的身邊,那些時候我便覺得愉快幸福,日盲族或是學海,那些都可以擱到一邊去了。
我想我們缺的是時間與相處。
只要慢慢來,我相信我能得到他。
這日我心情正好,一來殺了釋女華後,日盲族龜縮不出,讓我能省心不少,專注計畫對付學海;二來,先前倚賴戒璽所昭聘的高手們皆依約前來。下朝後我在偏殿擺宴款待他們,一早和我在朝上議事的玉陽君和瑤姬也同列在座。
甫開宴,我便遣人去請了明珠。今兒早朝之前,無意瞥見他在空曠處練劍,才想起了自從他醒來,我們至今一面未見。事務繁忙不說,大半時間我又悉數花在葉小釵身上。
我知道對於明珠,我是冷落了。
起先我不指望他答應,不料他真的來了。我雖然心底高興,但好一陣子沒有照面說話,彼此之間的氣氛竟顯得不安而侷促。
自始自終他只是坐在我身邊凝然不語,冷眼旁觀一眾互相恭維應酬的人們。我在敬酒的空檔側眼覷他,心底終究抽起了一絲無奈。
一樣是那樣逸麗出彩的樣貌,除去單薄了些,他的樣子甚至比葉小釵還要好看。縱然大多時候他的神情總是冰涼,要讓許多女子魂牽夢縈卻一點也不難。
他其實能有許多選擇的,但他卻生生放棄。眼前的這個這個男人為了我,名聲不要、朋友不要,恐怕連命都不會要了,我還能挑剔他什麼?除了他不是葉小釵……
可為什麼,他偏偏就不是呢?
「喝慢點,仔細身體。」劫後餘生似乎沒讓他想珍惜自己一些。我看他一杯又一杯悶著喝酒,終於忍不住去按他手背:「你知道我那時候多擔心?傷也還沒好全。」
我開口,他果真罷了手,卻彷彿大夢初醒一般頓在那兒、良久。忽爾,才悠悠笑開,轉過臉來:「是了。妳擔心,卻擔心得這些日子來一眼也沒看過我。」
明珠的話像根細細的針,狠狠地在我心上用力扎下;疼得我縮起手,臉上明媚得笑意也僵在那兒。
一時間我想起了自己的作為,瞬間為了自己的矯情而感到難堪。
他彷彿在等我接著說什麼,又彷彿沒有。我們倆就這樣看著彼此,誰都沒有說話。
我知道我無話可說,他,恐怕也同樣吧。
直到他最後轉開身子站起來,僵局才又解開,而妥協的、終究是他:「我等妳回來。」
沒等我回答,他便逕自走了;而席上一下子又敬起酒來,觥籌交錯間,我甚至沒能再看他一眼。
宴聚直到近晚才散,我喝了不少,頗有些微醺。眾人對朱雀殿、皇朝和神雀女帝奉承有加,而我也跟着這些虛情假意笑得滿場飛揚。即使我知道那裡頭不見得有幾分真心,如此前呼後擁的虛榮我卻是喜愛的。所以,明珠的身影一下子便又從我的心上稀薄、暈淡,忘了。
散席後我藉著酒意壯膽,也沒想過可能再被拒絕,逕自想便往不見荷那兒去。葉小釵如往常般守在那兒與她作伴,見了我只是簡單的點頭招呼。反而是不見荷知機識趣,看見我來了,馬上藉口自己乏了、生生將葉小釵打發出去。
我怎麼可能放棄這機會?才踏出門檻,便藉口要讓傷者好好休息不做打擾,興沖沖地問他可願意與我一同賞花。
事後再想,我那時大約醉糊塗了,才會眼巴巴的又把冷水往身上澆。葉小釵心裡恐怕只有不見荷,分明我請了又請,他依然是堅持守在她院裡門前,用極堅決的態度拒絕了我好幾次,無論我如何溫言軟語的勸,他就是不肯順我。
末了我只能作罷,心裡卻覺得極為屈辱。我分明是高高在上的身份,何苦如此做賤我自己?那情景直到了往後,我不論回想起多少次還覺得丟臉、極其後悔。
我只是不懂,像不見荷那樣的一個女人究竟哪裡好?不過是空有一張美麗的臉和不高不低的武藝罷了。江湖紅塵裡,她最多是粒河沙般的人,浪來了就該消失隱沒的,但葉小釵卻無論如何都要捧著她、護著她,叫我怎生消受呢?
我真的很不甘心啊……
「如果大哥堅持,那好吧。」最後一次求他不成,我心下直泛疙瘩。末了我雖然依他的意思,心裡卻又恨又氣委屈。
本來我竭力忍著不要記掛,但才離開葉小釵的視線,酸苦便自喉間一擁而上,只差點淚水就會從眼眶裡落下。
假若是明珠,他才不會這麼對我。他的心裡只有我一個,會把我捧在手心上愛不忍釋,甚麼要求都不會拒絕。如果我也愛他,我一定很幸福。
可我自己知道,我是再清晰明白不過的人……愛便愛了,不愛就是不愛。就算千回百回的我在心裡告訴自己,織語長心、妳是何苦?卻一點用也沒有。
只要見著葉小釵我就是想要親近他,想要站在他身邊,想要握住他的手,想撫開他眉間深刻入骨的愁,想把所有我能給的全都給他。而我知道,縱然明珠對我千萬般好,我對他卻沒有一分這心思。
但話說回來,我又何曾預期過葉小釵會為了不見荷,對我連領情都不肯。
思路行至死胡同,我幾乎要轉身回去問問他究竟為什麼這樣喜歡荷姊?卻在幾步路之後,因為遠遠的聽見了不見荷說話的聲音而踟躕。
我凝立片刻,漸漸聽到越發清晰的細碎步聲,還有女子婉轉悠柔的嘆息後,驟然明白過來。
身後殘陽西斜,已經是日盲族能夠視物的時間了。不怪葉小釵會拒絕我、堅持不肯離開。
原來啊,他是要陪不見荷散心。
原來。
陡然認清葉小釵拒絕我的真正原因,我心裡頓時一掃早先的可憐委屈,反而是一腔沉重的嫉妒怨恨,如千萬螻蟻鑽心纏身,綿密刺骨的爬進心坎。
不見荷太可惡,在我的面前惺惺作態便罷了,卻不知道背著我用怎樣的手段刻意引誘葉小釵?她和我在一起那麼久,說不準早就發現了我的心意,卻隱而不言只在心裡嘲笑我?
我果然太傻了。怪不得她被我如此欺侮還能鎮定自若,因為她早就知道她手上有一張可以狠狠報復我的王牌,足夠讓我比她痛苦千倍萬倍!
她是不是在我身後對葉小釵訴苦,楚楚可憐的說我對她如何糟蹋,才讓葉小釵對我冷淡成這個樣子?又或者,她會心機深重的以退為進,一面道我是非一面央求葉小釵千萬不要遷怒於我。
我真恨她。
如果沒有不見荷,只是一個青眼相待而已怎可能求也求不到?我費盡心思千辛萬苦,不只什麼也沒有,反而還替他人做嫁!
我可以不要江山、不要綾羅,我甚至可以不要明珠,就一個葉小釵卻求而不可得嗎?為什麼?
我恨死她了!
我氣得一口牙仿似就要咬碎,關於他們,我一點都不想再看見或聽見,遂憤然揮袖離開。待衝入寢室甩上了門,更順手將桌面上的燭臺用力掃開,即便如此也無法解很,兀自不甘的按著桌面發怒。
近來,我明明是如日中天,事事皆按著我的意思進行,無一例外過;可是,只要是與不見荷、葉小釵沾上邊的,卻沒有一樣讓我稱心如意過。
來日方長,我不信我總是拿葉小釵沒有辦法,但前提是,必須除掉不見荷。否則只要有她在,這女人永遠都會如我的在背芒刺,葉小釵更不會把心思更多的轉移到我身上。
總有一天的。我會讓葉小釵全心全意的愛我,就像明珠待我一樣。
「妳很在意那個男人。」
過頭的不快讓我完全忘了明珠。
他的腳步極輕,何時來到我身後的,我根本沒有察覺;直到聽見他開口說話,我才猛然想起了不久前他才說過會在房裡等我。
「我沒叫你來。」說不上什麼原因,讓他撞見了我的失態、發現我的心思令人相當不快,我更不高興因為他,讓我感到些許不安。為了掩飾,我縱然用強烈的言詞反擊,也無法讓開始狂跳的心重新歸平緩。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心虛?又或者,是因為想起他在筵席間的那幾句話而感到愧疚?與他相處得越久,我越無法分辨自己對他的感覺。
我不愛他,可是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想要假裝自己心裡有他,而非只有葉小釵,儘管並非如此。
明珠因為我的反應而動氣,縱然他很少如此。
他極輕地在我身後哼聲,一會兒並罕見強硬的有了動作。我知道他是非常不悅才會如此,因為上一次有類似的情形,正是我開口要求他殺除萬古長空的時候。
「回答我的問題。」他倏然扳過我的身子,讓我被迫與他四目相對。而毫不意外地,我在那雙墨玉般的瞳孔裡尋出了驚濤駭浪一般的怒意。
平素他不愛笑,眉目之間卻是盡是暖潤到能可出水似地溫柔,極少對我露出這種凶神惡煞般的表情。
我一向知道他愛我,因為愛極了所以不肯有半分拂逆。但這次,他顯然顧不得那些,寧可無視我的想法也要問出答案。雖然他對我說話也鮮少委婉,可如此赤裸老實的質問我還真是頭一回。
是葉小釵的出現刺激了他,連帶地也拉出了他的競爭心態麼?
恍然猜出他的想法,我微微別開臉,忍不住輕輕笑了。方才經歷了被葉小釵狠狠拒絕的屈辱,明珠這因為在乎而衍生的無裡取鬧,相形之下多麼討喜。縱然他因為著急而稍嫌粗魯,我卻覺得可愛。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放柔了嗓子,反問了我的:「你吃醋了?」
「當然。」
我回過頭直直瞅他,視線不閃不避地往那對清亮的眼睛裡探;而面對我的打量,他亦毫不示弱地迎了上來,嘴裡更答得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我定定看他,然後慢慢的,感覺到自己柔和了表情。
燭影搖紅。我的房裡本來就裝飾了許多羅帳,而今掩在茜色薄紗燈罩裡的火光又透過它們錯落灑下,層層疊疊的把明珠蒼白如玉的臉龐暈成霞光似的顏色。
他的話說出口,同時我亦感覺到身後攬住我的手勁加重了幾分。鑲在好看的臉上,那對深不見底的眼睛裡卻神采熱烈,好像下一秒就能冒出火來。
在我眼裡的明珠求瑕,可愛得令人難以抗拒。
我慢慢朝他再貼近幾分,接著抬起頭來吻他;雙手順勢揪緊他的前襟,用非常貪婪的方式狠狠地加深這個吻。
儘管我們在一起好陣子了,也曾親吻彼此,只不過我從未真正主動、也從未如此熱烈。我甚麼都沒有想,也沒有力氣去想。我只是拼命地貼近他,彷彿想把他身上能拿走的一概取走,把呼吸、把心跳,把明珠求瑕所有的一切都藉由這個吻,悉數據為己有。
假使,我這一生裡會有那麼一度以為自己能夠愛上他,大概只有現在了。
明珠原先有些失措,但很快的,他的手便在我身後收緊,熱烈地回應我。
原本我以為這個吻會持續更久。
在極短的時間裡,我們吻得難分難捨,幾乎不知今夕何夕。
然而,卻在我神志恍惚間,明珠原本緊扣我腰際的手指卻倏然放鬆,一下子令我驚醒過來。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什麼,或想起了誰?原本也深深沉緬於激情裡的他,卻唐突得開始有些抗拒。
儘管他的反抗並不明顯,但對我而言,已足夠掃興了。葉小釵便罷,除了他,我不會容忍任何人在任何地方拂逆我的意思。戒璽讓世人給予了我那麼多的順從與景仰,我早已不能忍受有人敗我興致、亦或想與我背道抗衡。
尤其這個人不能是明珠。
我不准。
他在吃痛的瞬間腳下顛了一步,我也在此同時用力將他推開。
明珠沒有料到我的反應,因此毫無戒心;雖然沒有絆到,卻退得踉蹌。待他穩下身子,我看見他緊緊蹙起眉頭,鮮血亦從他的嘴角緩緩沁出,沿著皙白的皮膚滑落,明艷刺眼。
他似乎不驚訝我咬他,神態之間沒有片絲半縷的驚訝,也沒有開口質問。他是心思玲瓏剔透的人,只消一句「我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他便會意了。
「妳太貪心。」
我們相對沉默,片刻,他嘆息著說出這句話。
縱使他明白,我也知道他不會認同。否則他不會斂下眼睫,旋身不再看我。他難以接受,而且顯然比起我吻他之前更加不快,我看得出。
縱然他盡量讓語氣顯得平淡、冷漠。
但是那又如何?我不在乎他的想法,也不認為需要在乎。明珠自己必須知道,早在他愛上我的時候,他便注定得放棄某些堅持,他不能怨我。
初相遇時我便已給過他選擇,現在我已不容他後悔。既然他決定愛我,他便只能接受現狀。
「人總是貪心。」我走到他身後,凝聲道:「要記住,你和葉小釵都是屬於我的;而我,永遠也不屬於誰。」
這些表白,我不知道明珠入耳了幾分,又能說服他自己做到幾分。橫豎我是介意他的。
就算他沒有辦法,不肯服氣又如何?怪,只能怪他不是那個天地之間,我唯一有可能願意為之改變的人。
「我的東西,也從來不與任何人分享。」
取出錦帕,他擦去嘴邊的血跡後,留了這句話給我。
我任由他甩頭離去,未加阻攔。
他心性高傲,一時三刻必然無法接受,我能體諒。但是自從他選擇為我殺了萬古長空,事後險些丟了性命對我卻沒有一句質問,我就知道我已經徹底的贏了。
他會豁命來愛我,不管我是否愛他。所以,我知道他會回來。
就算他不回來好了,我也會把他找回來。
他是我的東西,不管我愛不愛他,我都不會放他走了。
***
那日明珠拂袖而去,接下來有好些日子我沒有見到他。我知道他回浪眉山去了,每次我們起了嚴重的爭執口角,他總會回去他以前的地盤。
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我依然忙碌於擴展朱雀殿的勢力,惦記著追逐葉小釵,也時刻尋思怎麼除去不見荷。但我偶爾會想起他,有時候是白天,有時候是深夜從夢裡醒來。他不在身邊總是寂寞,畢竟少了一個人時時刻刻無微不至。
我還是等著他,心情憂鬱的時候也氣他,會忿忿地猜忌他是不是打算丟下我,從此一去不返。
但這次我已經不像之前那麼害怕,怕到茶飯不思。
我心裡總有些把握,有個堅定莫名地想法告訴自己他會回來,說他絕對不會就這樣不告而別。
我想,是因為我們終究在一起好些時日了,無論如何都摸得出彼此一點氣性。
面對愛情,我們有一點很相像。
他和我,其實一樣執著。
立冬那天下起大雨,從天色未亮的時候一直下到我退了早朝還不見停歇。
天氣非常冷,所以下了朝我便直接讓瑤姬扶著我回房休息。不過,在我們從前殿往裡邊走的路上,我倆遠遠便看見了已經再熟悉不過的雪白背影玉立雨中。
明珠站在我尋常賞花的涼亭邊上,為了擋住隨風斜飛的雨珠,一手撐著紋色雅致的紙傘半掩身側,站在一叢新開的冬薔薇前方。
「那是無缺公子麼?才想著好一陣子又沒見著他了,幸好還記得回來。」一片灰濛天色裡,明珠一身素白相當惹眼,自然瑤姬也看見了,沒等我出聲便蹙起眉來向向我抱怨:「女帝您太寵他,總任由他愛走就走愛來就來,也不想想他給誰效命呢!我們揮兵學海在即,這種時候您真不該事事對他讓著。」
「明珠的性子一來,只能由他去。不過他是懂分寸的,妳不用太操心。」我隨口安撫瑤姬幾句,再說:「我們好陣子沒見面,有些話想私下說呢。妳先退下吧。」
攝於戒璽之力,瑤姬對我向來事無不從。是故,即便她對明珠的作為不以為然,也只依言送我到明珠附近,接著便走開去,只留下我和他單獨相對。
「每次走了再回來,總是又瘦了。」我一邊揚袖擋雨,左手則提著裙襬逕直走去,站到他身邊:「以後,不許你回去。」
明珠早知道我來,方才卻沒有半點反應;直到現在我同他說話了,至此才看我一眼,微微冷笑:「妳倒在乎。」
「不行麼?」聽他的聲口,我便知道他還在為了葉小釵與我賭氣。但這不過是虛張聲勢,否則他何必回來?思及,我的心裡總不免得意——縱然不是我所愛的,但有個人能在乎自己到這樣的程度,又怎麼不值得高興?所以,我也不惱他無禮,反而溫溫順順地朝他說好話:「傻明珠,葉小釵和你不能比。」
這話不是假的。不過,我亦沒有為了哄騙明珠而貶低葉小釵在我心中地位的意思。
他和葉小釵當然無法比較,我也從未想將他們放在一個秤上衡量。畢竟他們倆,一個是很愛很愛我的,一個是我很愛很愛的。
這兩個男人,不管是少了誰我都不願意。
明珠還是不說話,可臉色已經緩和些許。我知道他可能誤會了我的意思,看上去才略略舒心,但我也不打算點破。如果幾句話就能讓他開心,我其實沒有損失。再說,就像瑤姬顧慮的,我們不日就會和學海衝突,我何苦再把明珠氣走、自折膀臂?
要怎麼想便隨他,只要他開心滿意了就好。
「你的身子好冷。雨大風急的,為什麼不進屋裡去?」我見好就收的岔開話題,不打算繼續這段可能讓兩造都不得安寧的對話。說著,也試圖把他往屋裡的方向帶,卻沒有效果。我猜他心上恐怕還有事情擱著,只得朝他靠近些,牽牽他的衣袖好言相勸:「走吧?就算對我不開心,也不必這麼折騰自己。」
「與妳無關。」明珠沉默了會兒,才回答:「只是這次回去,湊巧碰上了不想見到的人。」
我還想追問,可見他不願意多說,遂罷了。只是心裡尋思原因,多少有了輪廓。原本以為是遇上了仇家,但細想後便覺得不像。名字高掛血榜的無缺公子,仇家何只千萬?他殺了誰都不見得能記住,又怎會再為不相干的人心煩?而若說是氣我,卻又不像。
左思右想,我估量著只能跟萬古長空有關。
「你會覺得委曲,或是後悔了?」我的手順著他的衣袖滑下,握住他的。低溫和冷雨,使他的身子冷得像冰塊,讓我不自禁地顫了顫。
「我從未對自己的選擇後悔。」
雨勢漸漸變大,即使明珠打著傘,很快地也掩不住我們兩人。我的委地衫裙,他的外袍前襟,轉眼便濡上了沉厚的水氣;再加上益發潮濕的空氣、愈見深濃的冷霧,亦毫不客氣地將我們倆的膚髮浸潤得彷彿要沁出水來。
我們併肩站著,任由濃郁的花香和雨水包圍。期間,他不說話,我亦無語。
人生裡總有些時候,無聲勝有聲。
「真好。」就這樣凝然相對,直到我再開口、顧左右而言他:「我們許久沒有一同賞花了。」
話落,明珠轉過臉來,安靜地看了我一眼。
本來我以為他接著有話要說,但等了等,他只是動了動嘴脣,沒有出聲。
然後他轉過頭,移開目光。唯一的動作,是緊緊回握住我牽著他的手。
※我並沒有坑它。只是當時不知道該怎麼寫下去,只能擱著。擺到現在,終於覺得應該能夠繼續寫了。
這一章的標題出自唐代竇梁賓的《雨中賞牡丹》,待得天晴花已老,不如攜手雨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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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如攜手雨中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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