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非本愿 ...
-
第四章
是夜,崇政内殿里一片死寂,陛下还是未醒,气息轻浅且微弱,江太后衣不解带的守在床边,双眼尽是倦色,眼角带着泪痕。
她遣散了太医侍婢,整个寝宫更加空旷,望着脸色惨白的君王,那眼神里是怜悯是同情,被喊了数十年的母后,虽非亲生但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幕帘后看着台前人,背影逐渐高大,从一开始的胆怯到能与众大臣论国政,一步步提携着走来。
虽胸无大略,经年体弱,世人诟病颇多,养恩大于生恩,长久的舐犊之情早已抛开了算计猜疑,只希望一生平平安安的就好。
大厅传来的喧哗之声更甚,江太后眉头紧蹙,不合时宜的喧闹,真叫人厌烦,她望向门口的小太监,示意他去瞧瞧。
宁莺拦住他,摇摇头,大殿的情况她时刻在注意,常年在太后身边当差,妥帖和谨慎是不能少的。
她附身在江太后耳边低语,将大殿的情况一一转述。
言罢,忽而一阵夜风吹进内殿,吹起了床边的帘帐,鹅黄的轻纱飘起,露出周构的病颜,江太后垂眸轻轻叹了叹,皇家子弟,坐拥天下,无不一权字当头,为之厮杀。
“全儿倒是出息了。”江太后缓缓起身,准备关上被风吹开的窗。
宁莺欲拦住,“太后娘娘,这事奴才们做就是了。”
“哀家还能为陛下关几时窗,这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罢了。”她怅然道。
宁莺想起大殿内太子与百官高谈阔论,毫无忧色,不解又寒心。她扶着太后走出内殿,喧闹声依旧不减。
“太子殿下也真是的,陛下还病着,这作势给谁看。”恨不得下一秒就新帝登基掌权坐拥天下。
江太后一改倦态,轻笑道;“作势?哀家看是做戏吧。”而且还是十分拙劣的戏码。
太子周照全,皇后张氏嫡出之子,一出生便封为储君,无比尊贵的身份未至弱冠,已享尽无上的荣华富贵,太后摄政,周遭的权利争斗,勾心斗角更是耳濡目染。
江太后解开宁莺心头的疑虑,“这文武百官各个都是狐狸变得,精得很,皇帝还未闭眼呢,太子便迫不及待的,不就是想给哀家留个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形象,他在台上演,底下的跟着陪他演,倒真是一条心了。”
太后的一番话后,宁莺有点出乎意料,太子自幼就十分勤勉,天资也很聪慧,皇位已是掌中物,又何苦闹上这么一出,还是说他根本就想被废,余下的宁莺不敢细想,权利的更迭也不是自己能置喙的。
“奴婢愚笨,天下人为了想得到的种种费尽心思巧言讨好,可偏偏到太子殿下这里就变了。”宁莺浅笑。
“因为他不想要。”
宁莺惊讶不已,正印证了心中所想。
江太后又道:“心不在天下的人是治不好天下的。”她顿顿思索了片刻问向宁莺“白贵妃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今年十三了。”
随着门外太监的尖细之声划过,一行人围着江太后缓缓步入大殿,守夜官员大臣们纷纷叩首行礼,为首的秦绰上前询问陛下病势,江太后苦笑摇头,眼下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她话锋一转。
“适才太子的治国为官之道,哀家也有耳闻。”
众人惊愕,才堪堪几炷香功夫就传进太后耳里了。
于情于理这番太子肯定要被好好责骂了。
谁料太后大悦,“直到此刻,哀家才发觉全儿是真的长大了,你父皇醒后肯定会深感欣慰,也算没有辜负众爱卿的希冀。”她笑得让人琢磨不透。
周照全环绕四周,大臣们无不看向自己,是人群的焦点,他恍惚,逼着自己站的笔直故作镇定,回应着江太后:“回皇祖母,那是自然。”
所有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包括周知玄,何曾几时,他的这位堂兄嚣张不可一世,众目睽睽下大放厥词,将道德礼法全还了回去。
就算是迫不及待夺权上位,到不用急着忤逆江太后,他倒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堂兄。
太后的神色十分难看,气氛将要降至冰点。
故而大臣们皆感佩太子胸怀大志,太后英明,乃大晋之福。
不骄不躁,益谦亏盈,便是周照全从小所授,六岁就入主东宫,越长越大,深谙皇家无情,学的礼法和灌进肚子的文墨全是虚无,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人人都能坐,缺的是合适的时间和一个合适的人。
看着那些谄媚讨好的面孔,一切都是他最深恶痛绝的,志不在天下却被迫卷入权力旋涡,笑看
台上人丑态百出,而今自己何尝不是戏中人。
江太后紧紧盯着太子全,嘴角勾起弧度,那笑容是嘲笑,“好啊...好得很。”
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天生反骨的人。
夜色渐深,太后被簇拥着上了撵架离开,人潮散去,周知玄今晚当真是看了一出好戏。
周照全依旧立于原处,目送着离开的大臣,面色不佳,周知玄能看出他握拳的双手已绷紧青筋。
待他上前搭话,周照全这才放松下,又变成以往和善的面容。
“太子殿下,方才你说的具官何以用,我想了良久,只是还有个疑问不解。”
在场百官们都知太子触了太后逆鳞,皆避而远之,谁会傻到此刻上前攀谈还在乎那番豪言壮语。
“这个不重要了。”周照全长叹一声。
“怎会不重要!太傅所说治国重中之重便是.....”
“行了。”周照全扬声打断了他的话,饶有意味的看着眼前的傻小子。“夜深了,快回去休息吧。”
他转身要离开,却又被周知玄叫住。
“太子殿下!”
夜风愈甚,吹起他的衣袂,眼神里全是恳切。
“事在人为,您日后一定能成为一位明君。”
周照全轻轻颔首一笑,脑内不由得恍惚,这句话也有一个人曾对他说过,一个付与真心的人,思绪所牵不自觉的紧握住腰间的络子。
前朝后宫听够了献媚的赞誉,想起周知玄的眼神,心里到少了些不屑,多了点怜悯,脚下踩的
是同一片皇城,一样的皇宫,一样的皇亲贵胄。
可怜他十七年任人鱼肉欺凌,想到这里,你笑他愚笨毫无算计,他却笑你如提线木偶般空居高位。
若这位堂弟只是寻常藩王世子,避世居于深宫倒也是件幸事,可偏偏是北周的世子,注定这辈子难以安定。
周知玄注意到他手中的络子,精巧粉嫩绣着一朵梨花,与今夜的衣着十分不搭,一眼就知道是女子所制。
眼下太子和太后日渐离心,除了太后李相直司一行人把控朝政已久,但朝中九卿一些身居要职的大臣深受太子照拂秘密私联,不可否认周知玄有意拉拢太子一党,尽管他日离开大晋,清君侧是必不可少的。
翌日,一道太后懿旨传遍整个大晋,皇帝病危,原本一个月以后的万寿节提前至三日后举行,
同时将大晋五公主芦灵赐给西梁王江赢冲喜,千里的姻缘必能得到上天庇佑造福整个中原。
宫中内外无人不叹一句荒唐,五公主乃当今皇后所出,与太子同胞,身份无比尊贵,今年也不过堪堪十四。
西梁江氏虽说是太后母族,大晋开国第一肱骨,可惜这位西梁王是出了名的荒淫无为,后宫妃嫔更达百位,公主入梁后日子并不会好过。
懿旨过后,随之来的是镇北大将军萧俨不日回朝的消息,传进大晋的军令寥寥几字没有归期。
人心惶惶,趁病危之时快马加鞭赶回皇都,无人知道带了多少精兵,北周王与晋帝是同父兄弟,前齐之乱里也是战功赫赫,就算起兵篡位也算得上名正言顺。
这下公主嫁入西梁的原由更令人遐想连篇。
周知玄隐隐觉得等不到朝贡宴了,眼下宫中的、所有信号矛头都好似指向自己,这次万寿节赤果果就是场鸿门宴,变故频发,诱敌深入,最后给出致命一击。
周知玄只能看情势而变,不由得担心舅舅的安危。
行岭萧氏,将门无犬子,世代忠良,嫡子萧俨乃开国明将杀敌无数,一柄长枪寒光出,敌寇皆无活口,孝勤帝在时亲封镇北大将军。
而长女萧萍十六便嫁进了北周,那时周桓得封地册为王时间尚短,一方面又忌惮江后背后的母族,一直伏小做低暗暗蓄力。
有时亲缘血脉是冥冥之中的,那份对血亲的依赖,周知玄也没想明白,那位未曾谋面的舅舅,时不时会盼着与他早点见面又盼着慢点或者不要相见。
万寿节合宫上下没有铺张,除了多了些装饰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崇兴殿内外歌舞升平,只是晋帝依旧躺在床帘内是生是死不得窥见。
人人都挂着张笑脸,皇亲贵胄高门权贵依席而坐,左左右右客套的攀谈,江太后坐在最高位,身旁却无人,太子与皇后皆不在席上。
来时怀月再三嘱咐,酒不能乱喝,菜不能乱吃,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可是上好的青汤酒,明晃晃的漾在金盏杯中,谁能忍住不把它一饮入喉。
正对面的是五公主芦灵,一杯一杯的酒水入肚,满脸愁色。
打扮的很素净,紫纱白裙,丝毫没有万寿节的喜悦。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瞟向周知玄,对视上却又瞬速移开。
每个席位都有伺候的宫人,周知玄坐在最里面,伺候他酒菜的小太监甚是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