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地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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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
一辆风格低调的黑色私家车停在齐司礼住处结界之外的地方，周严自后视镜看着后排闭目养神的陆沉，低声提醒道：“小姐还没有出现，但是您等一下还有个会议，如果现在不过去的话就要来不及了。”
“无妨。”
陆沉仍然闭着眼，褪去日常里温柔绅士的儒雅气质，这张年轻俊逸的脸便显出一种毫无温度的冷漠。
“那个会议没什么实质内容要说的，推了吧。”
周严便不再多问。
“是。”
他有问题要问她，而以两人目前含糊不清的关系来看，似乎此刻的陆沉推掉所有的工作直接亲自过来问她，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毕竟那是能单纯靠她本身的存在感就能轻松压制住叔叔陆霆、甚至是让整个陆家也为止忌惮三分的存在，家主不在意小辈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们只需要能拿出成绩，为陆家争得荣耀和利益就可以，至于过程是血腥残酷的争斗还是缔结共同协作的同盟关系？
对与这个家族来说，那是最不重要的部分了。
所以他可以以她为借口，逃避，远离，她的存在让自己的一切看似叛逆的行为都可以显得理所当然；哪怕只是偶尔喘息的余地也好，正如此刻。
他打着要问问这位小小姐是否需要帮助的幌子出现在这里，脑子里却只有逃离了沉重无聊的会议后，一片空白死寂的沉默。
被家族与自我束缚太久的麻木人偶，就连偶尔争取来的奢侈空闲也不知要如何享受。
——打破陆沉闭目休憩的是周严的声音。
“老板，”他摇下一点窗子露出缝隙，陆沉抬眼望去，瞧见从一辆车子上走下来的，他等候已久的小小姐。
“她回来了。”
***
被强制驱车送回到齐司礼这里的时候，我还有些发呆。
娜塔莉娅在我怀里哭着喊着，原本过来的医护人员还想让我当个人形镇定剂，可当他们看到小熊崽随手一拍就把行军床的铁栏杆捏得变形后立刻倏然变色，立刻七手八脚的把我从她怀里扒拉出来，生怕这披着端庄淑女外壳的小野兽不小心捏断我的脊椎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恐怖后果。
小姑娘的双手刚刚离开我的身侧就开始在那里又哭又闹，反应激烈的已经连我也没法说这只是在撒娇；好在最后她还是勉强找回了一点理智，掉着眼泪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抓着我的手，让人乖乖按下躺平打了退烧针。
他们和我说我不能继续呆在这里，早露的身体状态很奇怪，而很明显我已经从镇定剂变成了刺激她情绪的毒药，于是我试探着去牵早露的手，和她说我需要离开，因为我在这里你好像好不了。
她用那双湿漉的眼睛看着我，深邃而压抑的感情快要烧干她的眼泪，可很快这姑娘就重新垂下眼睫掩住了所有的情绪变换，她捉着我的手腕，轻声问我，是不是只要她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就能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我想是的。
“……我知道了。”
女孩点点头，将自己的脑袋重新放回枕头上，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我会做到的，博士，请您等等我。”
***
你想让我等什么呢。
早露忽然对我倾吐而出的狂热爱意，我直觉察觉到这不会只是一段少女情绪激动之下无法遏制的热烈告白，联想她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还要反复提醒我的来自罗德岛的危机，那么也许问题比我想象的更加严重。
我重新踩上坚实的土地，闻到久违清冽的草木清香。
嘘——
冷静。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把这当做新的战场就行了。】
你做得到的，示拿。
你一直都做得到。
想想你现在的立场，想想你现在的身份，你已经不再是罗德岛的博士，更不再是巴别塔的恶灵——你已经为他们做好了所有完全的准备，你亲自断掉了所有回去的必要。
我不知道在自我提醒的这一刻我自己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毕竟在泰拉大陆的时候我总是习惯防护服的完美遮掩，而这一世的绝大多数时候我并不需要如此自我催眠——
但我想，表情不会让人觉得多么愉快。
沉稳的脚步声正在渐渐靠近，苦艾草的香气混入清凉干净的风中，陆沉站在不远处的位置上，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奇妙的惊诧与怜爱。
而当我目光转过去的时候，男人停在那里，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十足温柔的浅笑。
“……我本来想问问您，之前为什么是给我叔叔打电话而不是找我。”他缓步走到我的旁边，脱下带着体温的卡其色风衣披在我的肩上，“但是看您这个表情，我忽然觉得不问也可以。”
“为什么不问。”
我跟上他的话题，短暂地让自己的思考范围从早露的眼泪中抽离而开，伸手拽了拽身上保温效果极好的风衣。“你要问的无非也就是为什么让陆霆离开后又回来，是不是我控制不住现在的局面、会不会影响到你我之后的合作罢了。”
“不会的。”
陆沉笃定的回答。
如果真的是他之前猜测的那般，因为陌生的工作而忽然手足无措却又要故作高傲维持之前的尊严，那她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无数次，自己曾经在破裂的镜面中看到的表情。
冰冷的味道。
同类的味道。
他垂眸看着我，忽然抬手曲起手指，轻轻蹭过我干燥冰冷的眼尾。
“您看起来很不舒服。”
陆沉放缓本就足够轻柔的声线，“需要我陪您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吗？”
我抬眼看向通往齐司礼住处的方向，陆沉却没有转开目光让出路，他仍然站在那里，继续同我说道：“您现在的状态，真的适合去见齐总监吗？”
我沉默一瞬，忍不住一声轻笑。
“你这个说话的习惯，很像我认识的一个老朋友。”
若无其事地引导话题，温柔不失强硬的存在感，还有这种看似劝诫实则命令的语气。
当真很像。
陆沉擦过我眼尾的手指转而勾起一缕碎发，动作自然地拂到我的耳后。
“那他应当为您带来了许多不愉快的回忆。”
“意外，我还以为你会顺便自夸一句。”
“我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对象，”他如此回答，语气口吻意外称不得谦卑，是真心实意如此描绘自己的自我定位：“我能做到的事情其他人也都能做到。”
“你不想我去齐司礼的家里……也不是不可以，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
陆沉迟疑了一瞬，他指尖摩挲过我的发丝，好一会才放下手，若有所思的开口：“我原本的确有个打算，但是现在看到您的表情，忽然觉得直接同您说出来也不错。”
“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拇指轻轻蹭过我手指上的古戒，低声说道：“这枚戒指涉及到我家族的一个秘密，现在需要一点小小的手段，也想试试看能不能靠您激活它的力量，只是不知道您愿意配合我吗？”
“……”
我看着我手指上的红色古戒，低笑出声。
“同我提出这样的条件，是因为你的条件会很过分？能有多过分？比如说一场‘濒死的意外’？”
“倒也不用那么夸张。”
陆沉愣了一瞬，随即对我露出一抹略显无奈的浅笑。
“只需要将您拉入我的精神幻境里就好……”他顿了顿，却是微微握紧了我的手，力度克制又拘谨，“如果您不愿意，也可以拒绝。”
“没有。”我如此回答，而陆沉抿抿嘴唇，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表情。
我看见他眼底还未散去的愧疚，忽然失笑。
“我有些好奇你刚刚看到的我到底是什么表情了，很糟糕的脸色吗？”
“……不。”
陆沉迟疑着回答，他对我垂下那双红色的眸子，有种意料之外的温柔：“我只是觉得，那样的您应该不会拒绝我任何的要求，所以稍微有些得寸进尺。”
一个小小的谎言。
陆沉想。
但是他觉得她会答应。
男人想起来自己与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初见，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冷漠的肢体。
像是忽然凝望一面现实镜中的灵魂倒影，从她的眼中窥视到一个曾经放弃一切自甘坠落渊薮的少年。
……可她又有些不同。
冰冷的，傲慢的，高高在上的。
她的意志过分自由，在危及生命的意外来临时，她的从容甚至可以俯视自己的生命。
——他试图去怜悯她，可竟然从那双过分冷淡的眼中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地方。
这行为多可笑，细想来又多卑劣。
——某种意义上，我在刻意放纵你的毁灭。
正如现在。
***
我被陆沉领到了他在郊外的别墅，主卧的室温正好，我被安置在阳台旁边的躺椅上，他在我身侧坐下，握住了我带着灵之戒的那只手。
“请您不要担心。”
陆沉温声同我说道，“无论是我还是灵之戒都会保护您，如果觉得不舒服，您也可以挣脱离开我对您精神的束缚。”
我原本已经闭上眼睛，听到这儿忍不住睁开眼看着他沉稳的面容。
“……你无法控制我。”
我轻声道。
“不是说要体验濒死的感觉？你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很简单的进入我的精神世界就可以了。”
我抓住男人的手臂，脸上无意识露出近乎疯狂的微笑。
“来。”
“我帮你。”
***
这不难。
【我本就可以聆听他人的灵魂。】
我的地狱是清晰的，明确的，它拥有具体而鲜明的轮廓图景：是海，是深渊，是我曾经真实经历过的万物腐朽走向寂灭的黑色未来。
深海包容祂被仇恨和绝望摧毁的同胞姐妹，祂们血脉相融，记忆共享，诅咒着曾经让祂们自相残杀的罪魁祸首——愤怒的海浪为此淹没大陆，吞噬掉所能触碰的一切。
“她”唯独将我留在岸边，让我注视着这世界最后缓慢死亡的过程。
从某个时刻开始，我的记忆正在渐渐变得清晰。
我原本视若无睹的奇怪天赋正在失控。
我开始能听懂来自海洋深处呼唤我的歌声。
“你看呀，陆沉。”
我寻了一处礁石坐下，五指舒展伸向远方的天空，无论是灵之戒还是我自己，都没有被这地狱的画面激活出半点反应。
这是当然的，一个早就习惯了崩溃过程的疯子，要如何通过外物判定什么是安全，什么是正确？
我知道没有人能救我。
而我已经开始觉得，这样的世界也是美丽的。
“——我的世界早已无药可救。”
海风卷起他的衣摆，陆沉的目光越过海浪翻滚的地平线看着这片灰暗的世界，天空正在缓慢地撕裂着，世界死亡的前兆是正在缓慢溃烂的黄昏，可这片世界唯一的主人从容而平静地注视着这片即将走向毁灭的地狱，灵之戒点缀着她那只苍白纤细的手掌，掌握这片天地里唯一救赎的力量。
“……其实，不救也很好。”
陆沉忽然轻声说道。
他走过来，忽然无言屈膝跪在我的身侧，试探着将手搭在我的膝盖上，即使是在精神图景里我也能闻到他身上的苦艾香气混入了海水的腥咸，男人在我面前温顺的低垂头颈，他的双膝恭顺地贴着我落脚处旁边嶙峋冰冷的礁石，比我想象中更擅长欣赏这片死寂的终景。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想把我从这里带走的样子。
相反地，将头枕在我膝侧的这个男人，他柔软的额发被海风卷起，苍白的脸上甚至流露出了几分仿佛解脱般平静的安宁。
我垂头看着他，似乎直到此刻，这个男人完美无瑕的精致皮囊才终于挣开了一点呼吸的裂隙，静静露出下面腐烂褪色的疲惫灵魂。
“不害怕吗？”我温声问道。
他摇着头。
“我只是忽然觉得……这样的景色会衬得您的手很漂亮。”
陆沉喃喃低语，然后他听见对方愉快的轻笑声。
“多谢夸奖。”
下一刻，这只手覆在他的眼睛上方，赐予自己片刻静谧的安眠。
——世界正在死去。
——而她仍然很美。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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