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令狐卿

47、正义

　　第三天，严叔又来到了KTV，晓辰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钱呢？”严叔问。
　　“我叫人去取了，等会就到了。”晓辰说。
　　“哦。”严叔不信有他，有点焦急的搓了搓手。
　　晓辰说：“严叔，我有个事想问你。”
　　“你问。”
　　“上次你喝酒，说你杀了人，真的假的？”
　　严叔脸上略过一丝慌张，他咳了一下说：“喝多了瞎说的，你别当回事。”
　　晓辰说：“严叔，要是真的，你去自首吧。”
　　“啥？！”严叔站了起来一吼：“你小子想干啥，送我进局子？”。
　　“不是，我就是问问，要不是真的，你去了也没事啊。”
　　严叔点了颗烟，他一紧张，有情绪就犯烟瘾，开口道：“你小子今天是来诳我的吧？狐狸长大了，跟严叔玩起心眼了？你是不是根本拿不出来20万，然后想着让警察来抓我？”。
　　“没有，我就是问问是不是真的。”
　　严叔哈哈笑起来，笑声里伴着吼吼的沙哑，听起来就像是破旧金属摩擦的声响，或是烟呛进了肺里，他开始边笑边咳。
　　晓辰皱着眉看着他，想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背，怕他呛到自己，但是被严叔挡开了。
　　“别碰我，传染给你怎么办？你这金贵着呢。”严叔笑着说。
　　“别以为你嚼了几年书本就可以站在我跟前评判是非。”严叔没看他，但语气坚定：“你真是白跟着我们混了这么多年，还跟个白痴似的，你看到了不公平就要替人伸张正义，你是不是就伟大了？那些你看不着的呢？你以为你自个是谁？”。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的过来，我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事没经历过？谁不都是为自个活着，你看过病了的人没钱治被自己家里人活着埋了的吗？你见过半夜在别人门口讨饭第二天就死了的吗？我当年被媳妇带了绿帽子被全村人笑话找谁说理去。”
　　说到过去他似乎仍然耿耿于怀，但整张脸却显得平静异常，好似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但是你不能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你活着苦，活着累，不代表就要别人跟你一样受罪。”晓辰顿了一下，说：“而且，你犯的错误不能让无辜的人承担痛苦。”
　　“哈哈哈……读了书就是不一样，说话一套一套的，好，我说不过你，那你意思就是把你严叔往绝路上逼呗！”严叔脸上没了以往的凶煞，反而有种落魄。
　　“你知道算命先生说你什么吗？说你亲缘福薄，与至亲相克。”严叔呵呵笑着解释：“还真不假，你看前脚你妈死了，后脚我就得了绝症，你六亲不认，现在还要把我送局子里，你跟你那个爹真像，都他妈铁石心肠。”
　　听到严叔提到他妈妈，他很难过，也很愤怒，严叔当初不是骗走了他妈妈，还怂恿她去骗婚，作为事发的始作俑者怎么可以把自己撇的这么清白？虽然对于他妈妈的死他心里有愧，但严叔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却让他心痛。
　　严叔从来都不在乎谁的死活。
　　“你以为你老根叔就清白吗？他为什么出来混你知道吗？他杀了他同胞哥哥，怕蹲局子就跑路了，你怎么不去报警啊，让警察去抓他啊！”严叔喊道。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烦躁的揉了一把头发，说：“我没想杀那个女人，他妈的我喝多了就犯抽，那天也没想怎么着她，谁知道天太黑没看清真捅上去了，还他妈一刀就给捅死了，我平时杀鸡都没这水准。”他说完还嘲弄的笑了笑。
　　“真他妈的……”严叔说不下去了，慢慢蹲到地上，双手捂脸，哭了。
　　晓辰看见严叔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也白了，整个人因病痛的折磨显得有些佝偻。
　　他是真的无心吧。
　　他是真的痛苦吧。
　　他这一生命途多舛却无人过问。
　　他也会迷茫，也会渴望温暖吧。
　　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咎由自取，他其实也不想把人生过得这么残破不堪吧。
　　居无定所，无亲无故……夜深人静他也会渴望举家团圆的日子吧。
　　晓辰能想象的到严叔这几年逃亡的日子一定胆战心惊，从未过一天舒坦日子。
　　可是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我们可以在情感上偏袒某个人，却在他人所犯的错误上无能为力。
　　就像他现在虽然很同情严叔，可是那个无辜死去的女人还有力证女儿清白而苦苦等候凶手落网的人，却又让他这份同情看起来显得不近人情。
　　所以他只能将一切交予法律，还死去的人清白，还等待的人宽慰。
　　晓辰没有带严叔去警局，现在的严叔活着也跟死去没什么区别了，这是自己唯一对他还有通融的地方，也是他唯一的自私。
　　他还是把钱给了严叔，严叔没得治了，这笔钱或许能稍微延续他苟延残喘的生命，毕竟养过他，毕竟叫了他几年叔。
　　几天后，栾丽丽告诉晓辰：“你那个严叔让我给你说，他去公安局了，他说怕死了没人埋他，去派出所好吃好喝，死了还有人处理。”
　　晓辰二话不说跑去了派出所探望。
　　严叔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了，整个人骨瘦如柴，走路有些摇晃，牙齿也快掉光了，他脸色枯黄，一直不停的咳嗽，像一个年久失修的风箱呼啦作响，有种风年残烛的滋味。
　　“严叔。”晓辰开口道。
　　“还来看我这个棺材瓤子干什么？”严叔沙哑地说。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自首。”晓辰看着他一双混沌不堪的双眼，难过的说。
　　“用不着，我发现在监狱里反而舒坦，不愁吃喝。”严叔笑着说道：“早知道就不弯弯绕绕跑那么多年了，现在我哪也不用去了。”
　　也许接受现实反而比逃避要容易的多。
　　晓辰不知道该说什么，严叔一定是死刑无疑了，自己说什么都显得故作矫情。
　　“小子”严叔对他说：“虽然你挺傻的，但傻人有傻福，凡事往好了想总没错，但别跟我扯什么生活美好的屁话，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黑暗。”
　　他说着挠了挠头：“忘了在哪儿上头听的了，反正呢意思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能忍就忍，明白吧？好好活着，别犯傻。”
　　严叔讲的道理要比他这个人活的明白多了。
　　晓辰点点头：“放心吧，严叔。”
　　严叔告诉他：好好活着，别犯傻。
　　不要像他的妈妈那样自轻自贱，好好活着。
　　不要像严叔那样犯傻，触犯法律，别犯傻。
　　他其实早就明白，可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劝他妈妈不要自杀？可他的话从来都无足轻重。
　　劝他严叔不要犯傻？可严叔总是一意孤行。
　　开庭的那天，安瑾来了，陪着王老太，晓辰也跟着一起。
　　当他听到法官念到一个名字：严正义的时候，晓辰心想，这次严叔是真的正义了一回吧。
　　晓辰看到严叔在被宣判的那一刻笑了，甚至笑出了声，他说：“我接受审判结果。”
　　纵然他做过很多错事，但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最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他的内心不再煎熬，不再痛苦，接受正义的宣判，一锤落下，沉冤昭雪。
　　一切痛苦无奈都将伴随他从此消失……
　　晓辰视线有些模糊，他慢慢埋下了头。
　　又一个人离自己而去，像是自己亲手把严叔推向了断头台，痛彻心扉。
　　严叔你会恨我吗？
　　我的妈妈死了，我跟我爸断绝了关系，又把你送进了局子，我是个什么人啊。
　　晓辰觉得尽管他一直都在努力摆脱过去，但在这一刻，他坐在明处，却觉得自己的灵魂始终染着黑暗，身边每一个人的离开都让他更加晦暗不明。
　　愧疚会加诸一身此生难消，死去的人从此解脱，活着的人却要忍受折磨。
　　在听到宣判结果的时候，王老太颤抖着双手掩面再也忍不住放声哭泣，这一刻终于让死去的女儿瞑目，尽管已经花白了头发，逝去的人却听不到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