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渊》根秋Ong慕

58、东方戏院

　　百里池曾在蜀地家乡看过川剧的长生殿。

　　镇上的戏班是附近远近一百里范围内的独一家。镇上戏班的台花是四十多岁的王三娘，她饰演的杨贵妃，胖胖的水桶腰，浓妆艳抹的粉。镇上戏班的唐明皇则是一个五十上下的老生。

　　跟家乡镇上那些吃茶看戏，坐了一辈子茶馆的老人相比，百里池应该还算不上是戏痴。可在百里池从小的耳濡目染中，她也是喜欢在偷闲的时候，点一杯盖碗茶，坐在角落，听上几曲。

　　百里池本以为蜀地的唱腔已经柔回百转了，跟这江南昆曲的水磨唱腔一比较，蜀腔还是显得生硬了些。

　　这是百里池第一次听昆曲，同样的一折戏，被这江南吴侬软语的水磨腔调一唱，在这戏腔悠扬婉转间，似乎这戏台上，御花园里的唐明皇和杨贵妃爱得更加缠绵悱恻，难分难舍了。

　　百里池从戏里回神，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还站在贵宾包厢里。

　　对啊，她还坐在那里。

　　百里池转头，此刻，显瑄琥珀色沉静的双眸正静静地看着刚刚入神看戏的百里池。

　　对上了显瑄的眼眸，百里池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结果，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墙壁。

　　这小兔子也太容易惊慌失措了。

　　显瑄想起，好几年前，在自家王府花园散步的时候，捡到过一只黄白灰的三色小猫。小猫在深秋的雨后，被淋得湿漉漉的，冻得直打哆嗦，就剩下微微弱弱的一口气。显瑄将小猫捡回房间，给它擦干捂热，还一小口一小口的羊奶喂着，三色小花猫才慢慢缓过气来。

　　三色小猫可爱的很，就是……就是……一有个风吹草动，小猫就能惊慌失措地炸个小小毛，寻着房间的角落到处藏匿。

　　嗯，也挺像一只惊慌怕生的小猫。

　　显瑄侧着身，静若沉渊的样子，静静地看着这个惊慌炸毛想寻个角落藏匿的小猫，问道：

　　“这出戏，你喜欢？”

　　其实，百里池不太好意思讲，自己很少看这种悲情优柔的情爱折子戏。虽然，唱腔优柔温婉，但百里池觉得戏剧的内容翻来覆去就是台上的二人，你送我玉佩，我为你折梅，你划船而来，我在亭间等候，你题诗一手，我饮酒一盏，这么你一来我一去的谈情说爱的戏剧折子，百里池觉得少了些意思，搞不懂为什么古人能把一场情爱在戏台上一演就是几百年。

　　百里池更喜欢《捉放曹》，喜欢《空城计》，喜欢诸葛亮在城楼抚琴，智取司马懿：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百里池不好意思讲，刚刚看的入神了，是因为这是自己第一次看昆曲，还是在上海滩这舞台布景最奢华的‘东方大戏院’里看。原来，在私人包厢看戏的感受，真的如身临其境一样，不被周围所打扰。不像自家小镇的戏班，满场窜走的人，磕瓜子剥花生盖碗茶茶盖磕碰茶碗的声音，纷繁扰乱，有时候台下比台上还热闹。

　　在这样私密的包间里，没有人打扰，很容易就随着台上的唢呐，洞箫，筝，鼓板，钹，随着台上角色的唱，念，做，打，入了戏曲的情境。

　　“水磨腔调婉转，很适合这出剧，将唐明皇和杨贵妃悱恻的情感表达的很好。”

　　百里池乖乖地回答。

　　显瑄点点头，转身看向了正在谢幕的戏台。

　　显瑄将目光移开之后，百里池才感觉是松了一口气。刚刚被对方的气场压制住了，感觉浑身都是绷得紧紧的。

　　“因为马嵬坡死别。这出剧，我不喜欢。”

　　显瑄看着戏台，对百里池说了自己的感受。

　　这次的小宴是杨贵妃最后一次为她的三郎起舞。宫中传来急报，安禄山史思明兵变了。唐明皇带着杨贵妃仓皇出逃，躲入蜀中。途径马嵬驿的时候，士兵哗变，逼迫皇帝处死祸水红颜一般的杨贵妃。最后，唐明皇无可奈何，赐杨贵妃自尽而死。后来，叛乱平定，老皇帝回到了长安，那里人事已空，心爱之人已经香消玉殒。最后，老皇帝让道士作法，寻找杨贵妃的阴间幽魂。戏曲的结局是，道士引唐明皇的魂魄与杨贵妃在月宫相会。玉帝传旨，让二人于忉利天宫，永为夫妻。

　　“是啊，现实中，马嵬坡，妃子已逝，埋骨黄沙。戏剧中最后的魂魄相聚，不过是文人情感上舍不得，幻想中的重逢而已，哪里有什么魂魄相聚的道理。再怎么缠绵悱恻的情感也敌不过宿命的安排，到最后，也是一个悲剧。”

　　百里池对显瑄的评论回应道。百里池以为显瑄跟自己一样，不喜欢这剧中悲苦的情节。

　　“我不喜欢马嵬坡。是因为，身为帝王，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了，可悲。”

　　原来，显瑄更介意唐明皇的贪生，无能，负心和眷恋江山。

　　在盛世大唐，本以为唐明皇是千古一帝的痴情帝王，可到头来，乱世当空，如何的痴情也不过为了苟活怕死，做了负心汉。

　　是文人们舍不得，所以让故事中的人在自己的笔下，改了又改。

　　诗人白居易也为唐明皇和杨贵妃写了《长恨歌》。歌中道：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苑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百里池也觉得，为了安抚哗变的士兵，唐明皇亲手赐死了自己最爱的妃子。最后，孤零零地回到长安的宫殿，花木池塘依旧，而红颜已逝，就连之前在御花园里服侍唐明皇杨贵妃小酌轻舞的梨园乐工都鬓额白发生了。百里池想象不到，在那样一个物是人非的场景中，老皇帝是在怎么样的心境中度过残生的？

　　情爱这个话题太深了，百里池讲不明白，至于白居易笔下所描述的：

　　什么‘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什么‘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什么‘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这些，不过是文人墨客不忍现实的凄冷，描画的一场宣纸墨笔间的幻梦而已，哪里有什么死后的魂魄相逢的事，百里池才不信呢，人都死了，一了百了。

　　“心爱之人终究是无法死而复生了吗？”

　　显瑄突然侧身转头，静墨如深渊的琥珀色眼眸看着百里池。

　　显瑄沉静孤冷的琥珀色双眸看着百里池明亮清澈的双眼，静静地，深深地。

　　这……这……这是什么问题。

　　百里池不明白显瑄怎么有这样的提问。

　　人死不能复生，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去世的爱人能活过来的话，那……那……那不就是诈尸了。

　　对于显瑄突如其来的提问，百里池一时语塞。

　　显瑄却似乎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所问的问题有什么奇怪，依旧静静地，沉沉地，看着百里池，似乎还是在等对方的回答。

　　显瑄琥珀色的眼眸里，依旧是像夜空的星辰一样，百里池想起了夏夜轻柔的风，想起了夜空中的紫微星，想起了那日古墓中红袍女人步步相随，唤着一个叫‘夜’的人……

　　可能，是不是……也许……可能，她也有遗憾的故事？

　　百里池不懂情情爱爱的事情，仅有的一点点可怜巴巴跟情感有关的知识也就仅限于读过的几个话本子，看过的几出折子戏。

　　可是面对显瑄的双眸，百里池不忍直面回答。

　　“下一出戏是《牡丹亭》。”

　　百里池顿了一顿，接着对显瑄道：

　　“汤显祖在《牡丹亭》的题词里写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或者，这世间真的有死而复生，又或者魂魄重聚的至情，像杜丽娘一样，一梦成真。

　　百里池不知道显瑄对自己的回答是否满意。但看着显瑄唇角微微的上扬，眼眸里流淌了些许柔情，虽然就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

　　百里池眨了眼睛，唇角的上扬和眼眸的柔情都又不见了。

　　她刚刚是不是微笑了？难道是自己眼花。

　　显瑄看了看茶几上的苏式小点，选了一个紫色，带着椰蓉心的软软的紫米椰蓉糕，一边拿在手里托着，一边撕开托底的白色小油纸，小小地咬了一口，接着对百里池道：

　　“离下一场开场，还有半个时辰。”

　　接着，显瑄选了一块粉色的，松松软软的玫瑰松子小方糕，托住粉色小方糕底部白色的油纸，递给百里池道：

　　“微甜的。”

　　百里池喜欢小点心，但确实不喜欢特别甜腻的，不喜欢那种一咬就甜得黏牙的。可能是因为，百里池自小是齐七爷带大的缘故吧？百里池跟师父一样，下酒喝茶习惯了香酥小花生或者脆炸的黄豆。如果选甜食，百里池觉得还是微微甜带着淡淡花香的点心是最合口味的。

　　显瑄递过粉色的玫瑰松子小方糕，百里池连忙上前两步，伸手捧住接在手里。

　　显瑄说话的声线，总是带着一种孤冷和疏离感。语气里没有生硬和霸道的命令口吻，但就是让人无法拒绝。

　　百里池捧着粉色玫瑰松子小方糕，糕点松松软软的，闻得到一阵玫瑰的淡淡花香气。

　　显瑄递过粉色小方糕之后，就静静地看着百里池。

　　这是要监督自己吃下去吗？

　　百里池哪干不从命，连忙咬了一小口。果然，微甜不腻。方糕本身松松软软的，含进嘴里，入口绵密软滑，方糕一下就融在了舌尖，唇齿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香味。原来，除了镶嵌在松糕表面酥脆的整粒松子以外，还有一部分的松子在小点心制作前就微微熏烤了，之后，磨成了松子粉，掺进了糕点面粉里面，所以，整个小方糕，松子的香味也很有层次。

　　看着百里池认认真真，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点心，显瑄想到了自己房间里那只黄白灰的三色小猫。有时，显瑄会给小猫准备些小肉干小鱼干，小猫会双手抱着小鱼干，乖乖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

　　嗯，也挺像只惊慌怕生又喜欢小鱼干的小猫。

　　显瑄满意的，微微的，扬了扬唇角。

　　“白染，想去后台看看吗？”

　　显瑄拿起茶几上小青瓷浅盘里盛放的白色湿方巾，擦了擦手，对百里池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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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了~~~
为什么呢？
因为作者很希望给大家发点糖糖~~~~~~
作者写的又慢，故事又架得很宽~~~~害大家辛苦跟了这么久，都没有怎么甜到过。（完全没有）
作者自己其实也没有悄悄的吃糖哦，因为情节不允许嘛。但今天差不多两位发展了一点点了哦。所以今天作者就加了吧劲，来了个二更。作者跟大家一起排排坐，吃糖。
微甜~~~
小池池也挺不容易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吃到姐姐给的齁甜齁甜的糖呢~~~~
作者翻了翻大纲，嗯~~~~~欸~~~~~小池池，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