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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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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予默很客观地向裴鸿提起该如何报答救命恩人的事,没想到裴鸿的神情淡淡的,末了只撂给她一句话:“给他点钱不就得了!”简直象打发要饭的。她的心情很不爽,父亲这样的态度,除了对她不待见之外,主要还出于对何忠的偏见,倒好象靠近她的人,都怀着什么目的似的。她不知道裴鸿具体在经营什么业务,她也不知道裴鸿多么有钱,反正和她也没什么关系,那些钱就是再多,也到不了她的口袋,她每个月的零用钱都是固定的,她可不想学《沉香屑》里的聂传庆,偷偷地练习着签支票,她不做那么傻的事,她对她父亲的钱不感兴趣。
可是她曾私下托付过裴鸿最信任的助手万勇,可是平常那么耀武扬威的万勇竟也不敢趟这淌混水,“大小姐,老板驳回的事,你还是得去求老板,我不敢随便应下,到最后给你办不成,反而落地个里外不是人。”
她非常愤怒,裴氏旗下的公司多如牛毛,随便哪儿还不能给安排一个轻松舒服赚钱又多的职位?她后来想起裴鸿那会儿的表情,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其实一切都还没有显露任何端倪,不过是揣测,然而她的父亲的警惕性竟然就高到了那种程度。可是她只念着自己的小算盘,就那么不依不饶地站在父亲的书房,大有一种“你不同意,我就离家出走”的架势,结果还是裴鸿做了让步,只对她说:“你带他来见见我吧…”
那天,她放学以后迫不及待地赶到医院去,没想到他已经出院了,而且已经结清了“高额”的医药费。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肯定是出事了,以他的经济情况,又没有医疗保险,哪儿能那么痛快地一下子付上两万块钱?肯定是她父亲背后捣的鬼…
她除了知道他叫何忠外,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她该去哪里找他?她好不容易遇见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失落于茫茫人海中,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
于婵娟也发现了她的没精打采,在问了一个大概之后,很中肯地发表了意见:“你还是得去找万勇,象这样的事,你老爸一般都会借他的手去办。我早就觉得这个家伙对你有点非份之想了,现在还不趁机铲除了这个竞争对手?”
她可不象于婵娟那么花痴,凡事总往那方面想,更何况万勇已经二十六七岁了,比她整整大了十岁,根本就是两代人嘛。况且,她也不喜欢没有文化的人,尽管她自己也没多少文化。
可是于婵娟的话倒提醒了她,她倒没有直接去找那个两面三刀的万勇,她对一个跟在万勇身边的家伙软硬兼施了一番,就套出了话来,甚至连何忠的地址也问到了。
她没坐家里的车,而是自己打车找到了那个地方,也是费了好多的周折,因为出租车司机也不太认路。
肮脏泥泞的小路,随处可见一个又一个积满水的泥坑,路两旁堆积着破烂不堪的旧家具,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破衣服,只给人留了一席之地通行。
她付了车钱,试探着下了车,崭新的牛仔裤和旅游鞋上立即迸上了泥点子,她嫌恶地皱起了眉,沉吟了好久才挽起裤脚,咬着牙走了过去。
眼前出现了一座二层小楼,一看就是上又上个世界的殖民地建筑,年久失修,早已经衰败不堪了。到处都搭建着违章建筑,到处都堆放着木头和蜂窝煤,有人在狭窄的过道里烹调着丰盛的晚饭,葱花爆锅的香味还是很吸引人的,只是再转过去,却被拦路而出的一根竹竿挡住了去路,咸腥的一股怪味道,晾满了小孩子的尿布。小心翼翼地避了过去,竟然是一个公共卫生间,一个中年男人端着尿盆出来,裤子上的拉链竟然还没扣好,大约也是很无所谓的,大咧咧地擦着她走了过去。
她的心头突然涌起了无比的哀伤,象他那样斯文俊秀的一个人,怎么可以住在这种地方?
走廊的尽头,一左一右两间房,哪一边才是他的?她正犹豫着,突然左边的门被人打开了,一个蓬头垢面表情有些阴森的男人端着脸盆走了出来,还没到夏天,就穿着一件黑漆漆的短袖T恤,瘦骨伶仃的胳膊上扎满了针眼儿,她不由得就多看了两眼。
那男人恶声恶气地道:“看什么看!”就算她是裴鸿的女儿,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也还是倒退了一步,沉吟了片刻,才道:“我找何忠…”那男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突然“嘻嘻”一笑,露出了一口烟熏火燎参差不齐的牙齿,“小何,你的小女朋友来了…”
右边的门在瞬间打开了,久违的何忠站在门边,几近惊骇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走廊里肮脏狭窄混乱,而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穿着雨过天晴的连衣裙,将短短地头发勾在耳后,清新美丽地犹如一颗熠熠生光的珍珠,仿佛将周遭的肮脏与混乱都远远地摒弃开来,惟有她清丽的身影,温柔的笑容,充满了整个世界。
她勉强笑着:“何忠,你不请我进去坐吗?”
他傻傻地呆立在那里,那个黑T恤男人已经端着脸盆走远了,远远地扔过来一句话:“小何,看不出你小子,还真他妈的有艳福!”
她的脸“通”地红了起来,从来不曾有过的羞涩,从来不曾体会过的拘谨,就那么铺天盖地地袭来,她站在那肮脏狭窄的地方,渐渐地觉出自己的多余,也许她不该这么冒冒然地跑来?该不会给他认为她是不知羞耻的女孩?
他突然醒悟过来,有些尴尬地让出了一点空隙,“请进…”也许他是太紧张了,他闪出来的那点空间并不大,她根本无法自如地走进去,她又不能提醒他,她只能鼓足勇气,微微低下头,轻轻地捋着耳后的短发,擦着他的胸膛走了进去。
偏偏,他也低下头来,她的头发很自然地贴上了他的唇,他吓了一跳,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她轻轻颤动的长长睫毛,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洗发水,难以言喻的清芬之气紧紧地将两个人围绕起来,仿佛竖起了冲不破也撕不开的强大屏障,任谁也动不了。
好一会儿,只听得“呲呲”的声音,他才叫了一声“不好”,急忙冲了进去,熄灭了煤气,灶上的一只钢精锅差一点儿就烧干了,锅里的方便面也报销了。她“嘻嘻”笑出声来,“何忠,你就吃这东西呀?”
他大约趁着忙乱的功夫,已经调整了思绪,这会儿便用一种很淡漠的语气问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好奇地四下张望着,其实这间房也不过十几个平方,靠近墙角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床边的桌椅板凳也已经很破旧了,另一边立着一爿小小的衣橱,油漆脱落地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在门边的地方挤出来一点小地方做厨房,也是简陋到了极点。她回头看着他好象有些尴尬的表情,还以为他是为住在这样破旧不堪的地方而感到很没面子,也没在意,很自然在那张单人床上坐下来,笑道:“何忠,你为什么不等我…自己就出院了?我去了你打工的地方,可那里的人说你是零工,他们没留你的住址,你又没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找你找地好辛苦呀!”
他依旧是一种半咸不淡的语气,“你找我干什么?”
她这才意识到他可能生气了,她大概可以想象到万勇那帮人使用了多么不堪的手段,象他这么斯文又带着一点傲气的人,自然是无法忍受而且也是不屑一顾忍受的,她应当如何扭转这个局面呢?
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我老爸说,要给你安排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
他的眉头微微一蹙,仿佛这是个很意外的答案。半晌,他竟然有些迟疑地道:“给我安排工作?为什么?”
窗外的天空,慢慢呈现出一种爽朗的蔚蓝色,一片摇曳多姿的云在遥远的地方舒展着身躯,然而躲不过阳光的热力,那样一种反客为主的灿烂,迅速地照彻大地。好象有鸟鸣的声音,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花香,也许不过是错觉,可是在那狭小的斗室里,她坐在他的床头,微微低下头,轻轻地摇晃着双脚,沐浴着令人心悸的危险,她却说不出那危险究竟是什么。因为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样胆怯,这样羞涩,这样患得患失,她只怕他对她会有一丁点的误会,她该怎么对他说?
“我想报答你…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她只能说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难道要她对他说出来,她对他一见钟情?她不过是想要把他留在身边,她想给他提供更好的生活及生存环境,她要“拯救”他脱离这个肮脏又混乱的地方?可是她不能这样说,她倒底还是个女孩子,尤其在面对自己喜欢的男生时,有些话反而是说不出口的,她只是觉得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她和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喜欢他…
他的眉头蹙地越来越紧,仿佛正在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她抬起头来,仰望着在阳光里明朗俊美的脸孔,心中犹如绽放了喜悦的花朵,她忐忑不安,她等待着他的回答,他的宣判。
“何忠…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
简陋的房门被人猛地推了开来,一股冷嗖嗖的寒意,扑面而来。他和她不由得都是一怔,只见那个身穿黑色T恤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门边,笑嘻嘻地调侃着:“何忠,别为了漂亮的小女朋友耽误了我们的正事…”
他好象突然醒悟过来似的,结结巴巴地打发着她:“那个…那个…你先回去…工作的事,容我再好好考虑考虑,我现在有要紧的事情,必须得马上出去一趟…”
她当然已经没有办法再呆下去,更使她不能接受的是那个黑T恤的表情,好象何忠是专门跟着他混饭吃的。这是个比较严重的问题,虽然她还只有十七岁,可她毕竟是裴鸿的女儿,她当然知道,他如果跟着这种人混下去,会是怎样的结局。不是变成瘾君子,就是变成小毒贩,看那个个满胳膊的针眼,就知道是做什么的了。
回到家里,万勇悄悄地跟她打着小报告:“小姐,你今天下午没有去上大提琴课,那个李老师已经跟先生打电话,让你以后永远都不要再去了。”
她正有些心烦意乱,不由得就扬起了眉,大声道:“万勇,是不是你派人去把何忠给赶出医院的?”
绝对是故意的,她这么嚣张,就是要告诉正在客厅里阴沉着脸的裴鸿,她的心情也很不愉快。倒是裴家的二小姐,一派斯文地坐在靠近窗边的一张白色藤椅上,翻阅着最新的电影杂志,轻轻地“哼”了一声。不过轻微的一声,立刻就把裴鸿的怒火推倒了顶峰,高声道:“裴予默,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学人家抽烟喝酒打架交坏朋友,有哪一件哪一桩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理所当然应该做的?你倒底还想不想考大学了?你看看子纤,不光学习成绩优秀,连各项专长也学地样样精通…”
她突然一反常态地“哈哈”大笑起来,“裴先生,我曾经反复跟您说过很多次了,我们家里有一个模范生就可以了,不需要再复制第二个。可是您呢…这几年来,裴子纤学什么,我就必须跟着学什么,我完全变成了由您一手操控跟着裴子纤的脚印行走的一个木偶人,没有灵魂没有自我,所以我学什么都不成,所以我也早劝您死了这条心…”
裴子纤,是比她十分钟来到这个世界的的孪生妹妹,裴家的二小姐。虽然她们孪生的,却好象是患了精神分裂的两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没有一点相同。
有一次她上生物课的时候,刚刚睡了一觉醒来,不小心听到了那个老处女老师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还有所谓的单卵孪生和双卵孪生?可是她知道自己永远都比不上那个假模假样的裴子纤,既得父亲的欢心又得老师的喜爱,每天连续几个小时不厌其烦地倾听着老师的啰唆,硬要装出一副端庄有礼的架势,仿佛是多么优秀的学生似的。不过也确实很优秀,因为总是年级的前三名,长地又漂亮,象米黄方格那样土不拉及的校裙,也能穿地飘飘欲仙,一头黑发如同悬崖峭壁,象刀劈出来一样齐整,倍直倍顺。不象她,一头刺猥短发,满身潦草,时时刻刻,穷途末路。
她们两个从生下来就有些不对付,她的学习成绩差,所以只能上私立学校,而裴子纤却上的是省重点中学,她们同样都学习绘画、书法、围棋、古筝、钢琴、小提琴,一直到现在的大提琴,可是她们却跟随着不同的老师,甚至她们在家里都居住在不同的楼层,每个人拥有各自的保姆和司机,因为她们在一起便是针尖对麦茫,遭殃的只会是周围的人。
裴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表情,急不得又恼不得,陷在沙发里沉默了良久,才道:“那你倒底想怎么样?”
她知道自己又赢了这个回合,虽然父亲不大待见她,但以往几个回合争执下来,赢的总是她,让步的总是无可奈何的父亲。她偶尔也很认真地思考过这其中的原由,毕竟是叱咤风云的裴老大,不可能连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也斗不过,尽管她渴望是为了那个原因,但是她又不能奢望,因为她不是个好孩子,不是令自己父亲心疼爱惜的好女儿。
半眯起眼睛来,盘算着自己的如意算盘,这个机会稍纵即逝,她一定得替何忠争取到一个最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最佳位置。恰巧那个同样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万勇走过来,一副小心翼翼的胆小架势,裴鸿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事?永远都是一副鬼鬼祟祟样!”万勇点头哈腰了一番,才道:“刚刚医院来电话,张叔的腰伤还得修养一段时间…所以得赶快给大小姐另找一个司机,我底下的一个兄弟很老实本份的…”
她突然抬手一挥,果断地截住了那异想天开。用于婵娟看透一切的说法就是:“要是可以的话,万勇恨不得亲自替你牵马拽镫,因为他想做裴家的接班人已经很久了。”她可不能让万勇的这种花花心肠得逞,于是她用自己都毛骨悚然的语气道:“我要何忠做我的专职司机…裴先生,如果您答应的话,我保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认真学习文化课认真学习大提琴,认真地准备接下来的大学考试…但是,前提是我要何忠做我的司机,我想要报答我的救命恩人…”
偌大的客厅里滞了一滞,裴鸿的脸色沉到了极点,已经拉到了长白山的高度,万勇的嘴巴再也合不拢了,也许可以飞进无数头苍蝇,还有隔山观虎斗的裴二小姐,在雪白的抽纱窗帘下爆发出讥讽的笑声,这一切都狠狠地刺激着她的神经,不由得她大义凛然起来:“我裴予默不想做忘恩负义的人,我更不想做言而无信的人…”
没想到裴鸿断然地拒绝了她:“不行,之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可以给他一大笔钱,但是他已经很清高地拒绝了…想不到他这么有心计,竟然利用欲擒故纵的这一招…”
是不是所有的父亲都觉得别的男人对自己的女儿有所企图?尤其是有许多钱的父亲,总是担心甚至恐惧那些人通过这种手段来谋夺自己的财产?看来就是自命不凡的裴老大也不能免俗。
她冷冷一笑,“裴先生,报答不是以势压人,报答是需要真心的,建立在平等基础之上的真心…您可以用钱来打发人,甚至也可以对那个人心存偏见,可是我想要您答应的,不过是提供一个工作机会,一个不会给你增加任何负担又会使我心安理得学习的机会…您为什么总要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呢?您不光是小看他小看了我,更是小看您自己…”
其实她知道自己这点激将法不过小小伎俩,没想到裴鸿竟然答应了下来:“你真的能说到做到?”幸福来地太过突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是的,我言出必行…”
裴鸿站起身来,“好,一言为定…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你必须得门门都及格,另外你得去向李老师道歉,重新去上大提琴课,而且学期结束的时候,我要从李老师那里听到我认为满意的评价…你千万记得你今天所说过的话…而且,以后万一发生什么事,你都怨不得别人…”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怨不得别人?她父亲究竟是什么意思?
裴鸿出去了,一旁的裴子纤撂下了手里的电影杂志,站起身来,又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她虽然不愿和这个人一般见识,忍了又忍,才忍无可忍,亦是不痛不痒地回敬了一句:“裴子纤,你该去看牙医了…”
裴子纤却不介意,仍旧还是冷冷一笑,“裴予默,我还真佩服你的厚颜无耻!什么‘忘恩负义’‘言而有信’‘言出必行’…说地自己好象江湖女侠似的,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泡帅哥就泡帅哥呗,还搞出这么冠冕堂皇的事,我拜托你多念点书多长点脑子,别让小白脸给骗了,最后落了一个人财两空的悲惨下场,就得不偿失了…不过,能值得你这么急赤白脸地跟父亲争取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小白脸呢?我倒有一点兴趣了…”
她的肠子差一点儿都悔青了,怎么竟然忘了裴子纤这个狐狸精,她又不是没有惨痛的经验,她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心上人带到她面前?万一他也意志不坚定被裴子纤抢走了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