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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二) ...


  •   有一次文体活动的时候,其他的人或下棋或打乒乓球或绣十字绣,惟独她站在窗前,隔着一条条的铁栏杆,看着外面的花草世界。
      正是春光明媚的艳阳盛景,可她孤独立于窗前的身影,却与温暖是那么地格格不入。泥金的光,环绕在她的发间,映照着浅浅的一个侧影,犹如汗白玉般的细腻柔润,勾勒在回眸一顾的那一刻,令人怦然心动。
      那时候,电视机正在放着一首梁静茹的MTV,是那一首《可惜不是你》,“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到如今,MTV的画面反而有些模糊了,只是那凄凉无奈的歌词,久久地遣散不去,徘徊在心头,人生也真是无常。
      我那时正站在游乐室的门口,看着她被那首歌深深地吸引着,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专注的样子,她从来都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可是伴随着那凄凉哀婉转的曲调,她的下巴在微微地抽搐着,无光的双眸竟然泛起了莹莹如水的波澜,似凄惶,似迷恋,似憧憬,似爱恋,似枉然…多种莫名的情愫隐隐地转动着…凭我的智商,根本就分不清哪一种才是最准确的描述,因为在那一瞬间,我竟然看到了令我大吃一惊的场面,她竟然哭了…她竟然哭了…泪水无声而落,顺着莹白如玉的面颊,经过嘴角,一直跌落到颈项里去…我怔怔地望着她,我在那水光莹莹的世界里,最后捕捉到的竟是犹如死灰般的绝望。
      她已经背转身去了,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孤独落寞单薄瘦削的背影,不再有“淡淡衣衫楚楚腰”玩笑式的慨叹了,因为在那温暖的日光里,我见识到了真正的伤心欲绝,真正的悔不当初,真正的悔之晚矣…人生在错过的那一瞬间,急转直下,凭谁也无法扭转那悲惨的结局…哪怕那个人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
      其实我自己一直都在迷雾中挣扎着,我偶尔也会很苦恼,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苦恼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只能按照自己的笨法子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着。可是从那一刻起…从见到她流泪的那一刻起,我突然猛醒了,一切都犹如拨雾见云般地明朗起来,我才知道长期以来我苦恼的症结所在,不过是为了那说不得不能说的一腔情意,不过是为了那深深埋藏在心底不见天日的忐忑爱慕…我爱上了人,可是我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我不要看到他哭笑不得的表情,我不要在他跟前丢失了自尊与虚荣心,我不要和他连朋友都做不成…如果保持现状,至少还有见面的可能性,至少再见面时,他会摸挲着我的头发,叫我一声“小师妹”…
      犹记得那一年的夏天,他好象到省城来执行任务,我老爸那时候还在省厅工作,我们的家也安在省厅。我还记得他突然出现在省厅家属大院的门前,等我迫不及待地向他跑过去,他站在绿意葱笼的梧桐树下,有阳光暴晒在他黝黑的皮肤上,仿佛度上了一层油油的光,倒好象一尊放置在喷水池里的铜像一般,西腊神话里才能一见的偶像。
      我的心急速地跳动个不停,耳边还在想着我爸难得的唠叨:“你究竟让哪个小子给折磨地神魂颠倒的,连研究生也不想考了?”是,因为他比我提前两年毕业,我早已经是度日如年,我哪儿还有心情继续窝在校园里纸上谈兵,我恨不得马上就到他身边去…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毕业后能和他分到一个单位,日日相对,并肩作战。尽管这一切后来都变成了黄粱美梦…我后来破天荒地摒除了来自于家庭的强大阻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分到了他所在的城市,我却只能站在和他南辕北辙的地方,遥遥望着他…我好象也只能遥遥地望着他…
      那一年的夏天,我没想到他会来看我,也许他只是来执行任务,可是我的心里欢喜地仿佛要爆裂开来,只因为他竟然千里迢迢地来看我。他陪着我在马路上瞎逛,他好象有话跟我说,可是我太兴奋了,兴奋地有些飘飘然,我在整个过程中都在胡言乱语着,我在极力掩饰着我的欣喜若狂,我在过马路的时候竟然鬼使神差地握住了他的手…有一辆车飞驰而过,差一点儿要了我的命,我却对那司机感激涕零…他亦自然地握住了我的,而且还是紧紧地握住了,我傻兮兮地跟着他过了马路,生活仿佛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起来。
      然而乐极生悲这句话不是白说的,在马路的那一边,我突然看见杨苗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
      我急忙松开了手,不是我的,我怎么可以起了觊觎之心?我怎么可以做不讲意气敲朋友墙角的小人?
      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吃晚饭,原来他真的是来执行任务,杨苗也是,他并不是特意来看我。我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小心翼翼地吃着不知所谓的食物,我伤心失望到了极点。
      杨苗的电话响了,又有新任务了,杨苗已经走到餐厅门口了,好象迟疑了片刻,才又转回身来将两张演唱会的票递给了我,却对他说:“李进强,梁静茹的演唱会,你和小师妹一起去看吧…”
      我不知道倒底是谁请谁看演唱会,反正我最后成了渔翁得利的人,可是我坐在那人潮汹涌的体育馆里,看着到处都在闪烁的荧光棒,我却一点都激动不起来。我身边的那个人也好象是块木头似的,默默无闻,神不守舍,几乎等于不存在。
      体育场里一下子静寂下来,突然绽放了绚丽多彩的漫天金光,有一个窈窕的身影在火花四射中冉冉升起,泥金色的曳地长裙,泥金色的长羽小帽,仿佛整个人都度上金光一般。然而就在我诧异的功夫,金色的灯光渐渐地褪去了,站在舞台中央的女人,只若笼罩在白纱轻雾之中一般,朦胧渺茫,连带着那一首悠悠响起的曲调,也是凄凄惨惨,凄凄。
      那是我第一次听《可惜不是你》,而且还是听着歌者在现场娓娓道来,我沉浸在那求而不得的失落里,仿佛在瞬间萎靡了下去。世上的爱情,何止千千万万,可惜不是你的感叹,又何止我一个?可是有谁会象我,在这浩大的体育场里,沉浸在人山人海里的绝望,却是对着坐在身边的这个人?
      他就坐在我身边,近在咫尺,可是我却知道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句“可惜不是你”的杀伤力究竟有多么强大,它已在瞬间已经将我凌迟到体无完肤。
      我的眼睛有些发酸,我不由得轻轻揉了一揉,可是好象却起了适得其反的作用,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汹涌成灾。
      他大约是看见了,静静地沉默着,好一会儿,才递过一方手帕来,低声道:“没见过这么多愁善感的人,听个演唱会也成哭成这样…”我紧紧地抓着那一方轻柔的手帕,恨不得把它撕扯开,然而我竟然镇定地拿起来擦了擦,笑道:“我是不小心戳到眼睛了…”他在碧海繁星的荧光世界里,怔怔地望着我,我却看不清他眼底的波澜,究竟是什么…
      恍惚听见舞台上传来“扑扑”的声音,原来,梁静茹也哭了,这真是首伤感的情歌,连歌者也不能幸免。
      可是,他却始终不懂得:“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有多少人曾经发出这样无奈的感叹?如今似乎也不差多我这一个…
      现如今,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已经是跨入“剩女”行列的那类人了,好象是很悲哀的称谓。为了这同情与调侃并存的称呼,我也有了一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紧迫感,所以难免会感到迫不得已的凄凉,“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天下的有情人,是不是都成不了眷属?每当我这样哀叹的时候,也会为自己的厚脸皮而感到羞耻,因为我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喜欢我,我和他离“眷属”的距离,根本是十万八千里。
      我那永远都插不上话的妈妈开始为我的终身大事着急了,我那刚正不阿的父亲竟然也随声附和,并打算把他老战友的一个儿子介绍给我认识…等搬完家,安顿下来之后,我就要正式跟那个人相亲了,如果人不错的话,也许真的结婚也不一定?
      尽管母亲竭力挽留我在临江路12号住下来,可我还是决定回监狱的宿舍去,我骗我那可怜的母亲说一是不愿意让人家知道我是公安局长的女儿,二是为了上班方便的缘故。父亲高度地赞扬了我敬业爱岗的工作态度,并期望我能在年底的时候,能再度取得司法行政系统先进工作者的光荣称号。我唯唯喏喏地答应着,背着装满母亲准备的美味食物的双肩包,诚惶诚恐地离开了临江路12号,那座让我既陌生又心悸不已的地方。
      我思之再三,还是去刑警大队找了李进强。他正在办公室里忙着什么事,不断地有人进进出出,我傻傻地坐在一边,直到他给我倒的那一杯茶完全地冷掉。我本来准备要悄悄地走掉了,可是刚刚走到大门口,又听到他在后面叫我,“小师妹…萧遥…”
      我最喜欢他叫我的名字了,尽管我心急如焚尽管我已经不能再耽误下去,我还是停下了脚步,看着他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习惯性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小师妹,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要冷落你的,确实是因为今天的工作有点忙…我请你吃饭赔罪…”
      我抬头仰望着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我从十九岁进公安大学那一天就认识他,到现在已经八年了,他已经由当初的毛头小伙子长成了成熟稳重的刑警,就连他的容貌,在岁月的洗礼中,也愈发地刚毅俊朗起来。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陌生感,好象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已经到了无法弥补的危险边缘,本来也许没什么的,我都忍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怕再坚持下去,一直忍耐一辈子。可是我最近有点反常,尤其是这几天,仿佛有点多愁善感坐卧不宁的样子,大概是受了那封信的刺激,还有步步逼近的相亲,两相夹击着,我不疯才怪!
      他仿佛已经在很诧异地看着我了,我急忙将跑到爪洼国去的胡思乱想收了回来,从背包里拿出在临江路12号发现的那封信交给了他,心里竟然又冒出一个念头:“他该不会以为是我写给他的情书吧?”
      果然,他的脸微微一红,怔怔地盯着我,很是奇怪的样子,弄地我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真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半晌,他才神情扭捏地接过了那封信,慢慢地又转换了脸色…我不免又在证实着我的猜想,大概真的被我猜中,他真的误会了…我的注意力立刻发生了改变,难道我给他写情书,会令他脸红难为情吗?要不就趁着尘埃落地之前,先写一封试试?说不定真的会柳暗花明?
      可是他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好一会儿才道:“萧遥,这封信你是怎么得到的?”
      我没好气地道:“这信上不是写着吗?是这个叫连楚嘉的女人留在临江路12号的…”话一出口,我突然意识有点不对,他还不知道我和临江路12号的关系,他要是知道了我是他“大老板”的女儿,按照他的脾气,他更加会对我敬而远之了。于是我急中生智地乱扯着:“我和朋友去海边放风筝,风筝飞进了临江路12号的院子里,我看大门开着,我就进去了,然后我就发现这封信了,然后我就忍不住打开看了,然后我就发现是写给靳局的,然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今天我就给你送来了…”
      这样破绽百出的解释,不知道能不能通地过?
      可是他好象根本就没在听我啰里啰唆地瞎说八道,他蹙起了眉头仿佛在很认真地思索着某个难题,神情简直迷死人。我不由得停了下来,喉咙里微微有些发紧,怔怔地仰望着他,觉得自己愈发地渺小起来,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刑警队的大门口,不断地有人进进出出,不断地有人跟他打着招呼,可他却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望着远处的天空,淡淡一笑,“女人是最善变的动物…靳局是那么地爱她…靳局临死还在等着她回来…”
      大厅里的一座落地大钟气势汹汹地敲打了十下,我猛然从自己的黄粱美梦里惊醒了过来,我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我必须尽快赶回监狱去。可是我又不能认同李进强的看法,所以我竟然史无前例地反驳了他:“他若不对她亲口说出来,她怎么知道他爱她?她又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等着他回来?这样的悲剧结尾,或许是因为,你的靳局,从来都不曾对她说过,‘我爱你’…”
      我也许是有感而发,我也许被憋坏了,所以我才会如此胆大妄为不顾后果地当着他的面说出,“我爱你”三个字,不管我是在何种情况借着何种因由…
      他突然转换了一种饶有兴味的目光,微笑着注视着越来越义愤填膺的我,我在神游万里的混乱里抓住了一丝理智的光亮,看我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我不想好好地“活”下去难道我想自寻“死”路吗?我张口结舌地停滞了片刻,方才急急火火地道:“我要走了,我监狱里还有事,我来不及了…”然后就跌跌撞撞地“分人群滚台阶”而去。
      虽然我是有些落荒而逃的尴尬,但我是真的有很充分的理由必须赶回监狱去,因为今天是她出狱的日子,无论如何,我都得去跟她说一声再见,祝她一路走好。
      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她已经提前一个小时出狱了。
      我没能来得及看到她走出那封闭的大铁门的那一瞬间,我没能看到她抬起头来,仰望蓝天仰望阳光扬眉吐气的那一瞬间,我没能来得及握住她的手,问她一声:“裴予默,你想好了没有?你想好了以后要去哪里?”可是,她无亲无故,天下之大,她一个弱女子,又该去投奔何人?我没能来得及告诉她:“裴予默,以后你要好好地生活…哪怕只有你一个人,你就是为了你自己,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这一切,我都没能来得及做,要不是我那作风严谨的父亲非要在昨天入住临江路12号,要不是我发现了那封陌生女人的来信,要不是我抽疯似的非要跑去见李进强,要不是李进强那个家伙当了领导摆起官谱来将我撂在一旁整整一个小时,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人生的变故,就是这样奇妙,后来我才知道,要不是我那作风严谨的父亲非要在那天入住临江路12号,要不是我发现了那封陌生女人的来信,要不是我抽疯似的非要跑去见李进强,把那封陌生的女人的交给他,我的人生就不会开启了急转直下的新篇章…
      大约真的有命中注定…
      我偶尔也会想起裴予默来,不知道她的人生又会怎么样呢?
      不久以后,我收到了一封由洛杉矶的一间律师楼寄来的邮件,厚厚的一个大信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我曾经在毕业分配的时候,很诚实地向组织交代了我绝无任何海外关系,而且迄今为止我去地最远的地方就是北京,洛杉矶对于我来说,只是高中地理课上的一个图标而已。究竟是什么人给我寄来的呢?
      那封邮件已经在我们监狱收发室躺了整整一个星期了,因为我再度获得了司法系统先进工作者的优秀称号,所以我有机会和其他先进工作者去参加了一次长途旅游,我不知道在我出发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那封邮件已经悄悄地来到这座城市了。
      这个城市里每天都在上演不同的故事,然而当我拆开这封厚厚的邮件,默默地阅读那封长长的来信时,我才大致知道了曾经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里发生于这座城市里的一个故事,也许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但是它却曾经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就连我这个局外人,似乎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一点影响…
      人生的变故,就是这样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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