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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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无声。
轻轻地推开那沉重的铁门，斜阳西映，搭在墙头上霞光却呈现出斑斓的色彩，朱红，嫣翠，明黄，琥珀…纷繁缠绕在由墙檐上攀沿下来的枝蔓，牵牵绊绊，乱做一团。倒是那株静静绽放在中庭的玉兰，如云堆雪砌，摇曳生姿。
我缓步走上台阶，掀开了一扇碧色纱门，纱门槽缝里镶嵌着一张纸条，折叠成交错繁琐的麻花辫，仿佛隐藏着莫名的秘密。到底是谁留下来的呢？四下望了一望，不见半点人影。我本不是无聊八卦的人，不知怎么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想了想，缓缓地解开了那花样复杂的纸条。
触入眼帘的三个字：“靳启华”，不由得我心中一动，这幢房子原来的主人就是市公安局副局长，靳启华…那可是全省最年轻最前途无量的公安局副局长，不知被多少人羡慕嫉妒着，不想却在一次执行任务时英勇牺牲了。
原来是一封留给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的信。
看那娟秀字迹，好象是出自女人之手，难道这个女人不知道靳启华已经牺牲的消息吗？这其中究竟隐藏了什么故事呢？
我倒底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对于这样一封陌生的来信，非要一读不可了。
靳启华：
等你没等到，我先走了。
本来是想当面跟你说的，现在只能留言给你了。好象每一次都是这么地不凑巧，可仔细想想，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两条平行线，而且是挂着箭头的平行线，一直是在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着。也许曾经有过偶然交错的机会？只是我们都在不经意间错过了。
方璇说的对，这世上没有纯粹的爱情，总要受到周围的事周围的人的影响。你和我，恰恰是不幸运的那一对。因为曾经发生的事，曾经遇上的人，我们两个更是渐行渐远了。
我本来是一个很执着的人，执着于你并不爱我，因为那执着，我便放任自己的感情无限制地扩大，根本不顾周围的人和事，也不管是不是给别人造成了伤害，等那感情膨胀到极点再也无法控制的时候，想不到它的结果竟然是破碎。
我对你的爱情，搀杂了太多太沉重的东西，倘若我们继续不管不顾地一意孤行下去，不仅伤害了别人，就是我们，恐怕也会因为内心的不安而使曾经存在的美好感情，消磨殆尽。
我真的不想那样。
现在，我就在我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地方，临江路12号，一直呆了好久好久，回味着从前的事和人。但是，越呆下去，我却越清晰地感觉到，我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我担心挂念的，已经是远在大洋彼岸的人…而我之前却深深地伤害了他…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也许他早就失去了耐心？
靳启华，我爱你，但是这爱情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既然过去了，就应当学会放下，我现在就尝试着放下，希望你也能。
事到如今，我不会再等你回来了，因为我决定不再爱你了，因为我决定回洛山矶去了，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希望他还会在那里，等着我回去。
祝你幸福！
连楚嘉
我禁不住怦然心动，这究竟是怎样的爱情？
只可惜那收信人，却永远也读不到了。
我缓缓地将纸条重新沿着原先的纹路折叠好，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这事跟李进强说一说呢？他不是最崇拜他的靳局吗？也许他该知道如何处理这封信？”后来又一想，他那么忙，哪儿有功夫管这档子闲事？尽管我和他是公安大学的校友，实际也不是多么亲近的关系，反而他和杨苗好象更好一些。前不久的同学聚会上，看他们两个亲密的样子，该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就好象是受了什么刺激，犹如被霜打了的蔬菜似的，奄奄一息了。
我、李进强，还有杨苗，在是来自同一座城市的老乡，所以在大学的时候时常都有联络，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虽然我们不同级不同系。我的年龄最小，他们两个总喜欢叫我“小师妹”，我却很不喜欢这个绰号，我尤其不喜欢李进强偶尔摸着我的头发不耐烦地叫着“小师妹”，又不是武侠小说，难道是在讽刺我是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子吗？可是我不敢反抗，只是默默地承受着，我怕一旦我跟他翻脸，他就不再理我了，因为肯理我的男生太少了。
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却还没有谈过一次正经八百的恋爱，虽然我压根就瞧不上那些男生，可好象也没有男生肯喜欢我。因为我根本就是一个不起眼的丑小鸭，从来都是默默无闻的角色，生怕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一直躲在角落里。比不得杨苗，大学里的校花，警局里的警花，永远都是一幅漂亮的风景画，也难怪象李进强这样沉默寡言的人也忍不住会受了迷惑。哎，自古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铁门外已经响起了汽车刹车的声音，大概是搬家公司的人到了。
靳启华牺牲了，市局的领导班子重新进行了调整，我的父亲从千里之外的城市调回家乡来，担任了代理公安局长一职，这幢老房子就是局里安排给我们的住处。象我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很快就转换了心情，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急匆匆地跳下台阶去，都好长时间没见我老爸老妈了。
穿过玉兰树下，但见雪舞轻扬，扶摇直上，却又缓缓地落下，洁白的花屑落在我鹅黄的T恤衫上，花团锦簇。我不禁怔了一怔，下意识地转回身去看了看那碧色纱门，轻轻地晃动，倒好象是刚刚有人经过…其实早已经人去楼空，因为再也回不来了，空留下那古老的小楼，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等着新主人的到来。
象我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象我这样很快就能调整心情的人，不知为什么，望着那碧色的纱门，又禁不住地黯然神伤起来。
因为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爱情，我渴望那样惊心动魄的相遇与相知，哪怕最后是伤心欲决的别离…就象张爱玲曾经说过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人这一生总该有过这么一次的，总该有这么一个人，哪怕最后的结局只是伤痛…
其实我是不该有这种浪漫思想的，不管我骨子是多么渴望浪漫的人。
我的父亲是军人出身，就是后来转业到了公安局，也从来不曾放松对我这个唯一女儿的军事化管理，当然我那善良的母亲是根本就插不得半句话的。我按照那位雷厉风行的原独立团团长的计划，本来是要考军校的，结果体检不知怎么搞的竟然没过关，只得另行选择了公安大学，结果体检又合格了，就是这么阴差阳错，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公安大学，却以很不怎么样的成绩毕业，所以分配便成了很棘手的难题。可是我那位刚正不阿的父亲却告诉我，“一切要听从组织的分配，千万不能高歪门斜道”，于是我就老实本份地等待组织上分配。
其实我很想进刑警队，因为李进强进了市公安局刑警队，杨苗进了市局的法制科，虽然我的成绩不咋样，至少在刑警队干个内勤没问题吧？可是我父亲让我听从组织分配，我的主观想法就很快变成了梦幻泡影，我被分去了归司法局管辖的女子监狱，变成一个看管犯人的狱警，通俗地说就是“牢头”，当然犯人们叫我“管教”。
我非常地不满，但是依然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局，我更没有埋怨我的父亲，因为我知道他其实是有些失望的，他也很希望我能成为一名刑警，但是他老人家就是政治经验丰富，还是很豪迈地赠言给我：“小瑶，革命工作，在哪儿都一样，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于是，我就在女子监狱为人民服务了整整三年。
在这三年里，我住在离监狱不远的集体宿舍里，每天在监狱与宿舍间来回奔波着，难得进城一趟，我发觉我离这个繁华的世界越来越远了，我离我的朋友们也越来越远了。李进强在这几年里又立功又受奖，仿佛还有被破格提拨成刑警队副队长的可能性，据说组织上已经在考察了；杨苗法制科调到了缉毒大队，已经是威风凛凛的缉毒女警了。偶尔聚会一次，听他们滔滔不绝地说起参与侦破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案子，我就象是在听天书一样，傻呵呵地，根本就插不上半句话。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象母亲，大约也要沦为“永远都插不上嘴”的悲惨境地。
其实，我也没什么可说的，除了我负责的那几个女犯人，我的生活就是一片空白。
说起我负责的那几个女犯人，倒是千姿百态，从前大概欺负我是个新人，出尽了花样来折腾我，也着实把我折腾地不轻，甚至曾经一度想要辞职不干了，但是这些困难我愣是咬着牙忍过来了，就象我父亲说的：“革命工作，在哪儿都一样，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只有一个女犯人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我刚分配到女子监狱的时候，就对她留意上了，老实说我是被她深深吸引住了。从前我们公安大学里的漂亮女孩子也不少，就连杨苗算上，我却没有见到过一个象她那样的女孩子，狭长的双眸总是空洞洞地瞄着不知名的地方，没有焦点，没有生气，没有希望，没有失望…然而她真的很美，尽管穿着半蓝不灰的宽大狱服，尽管剪着短短的头发，可是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清素冷冽的美丽，深深地吸引着我。
一般同性都是相斥的，可是一个连我这样没心没肺的女孩都不得不羡慕的美丽女孩，她为什么要把大好的青春年华扔在这深牢大狱里呢？她和我年纪相仿，是我分配到女子监狱的第二年从别的监狱转过来的。我和她相处了近两年的时光，却还是觉得她充满了迷一样的神秘感，猜不透摸不着。以我充满罗曼蒂克想法的脑袋分析，并不是所有的犯人都象档案材料里记载地那么简单，那不过是一些很表面的东西，更深一层的，就是她们的犯罪动机，究竟是怎样的原因使这些娇弱的女子走到了犯罪的地步？大约都有难言之瘾吧？
很多犯人的个人背景和家庭状况都不一样，不管以前是否在乎，深陷囹圄以后，还是不约而同地渴望起感情来，亲情、爱情、友情，哪怕只有一种牵挂，也是有利于她们更好地改造的。监狱当然会也想方设法地帮她们实现这个愿望，惟独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反正自从她分到我工作的监区来以后，我从来没有看到有人来探视过她。
她形单影支地存活于这个世界上，仿佛无根的浮萍，轻柔孱弱，不堪一击，让人禁不住地心生怜惜之意。我偶尔望见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总会想起“淡淡衣衫楚楚腰”这句文诌诌的古诗，这样惹人怜爱的女孩子，却是因故意伤害罪被捕入狱的，的确有些出乎意料。
靠着李进强的帮忙，我翻阅过她的卷宗材料，案情记载地比较简单，她用水果刀将一个男人刺成重伤，然后很冷静地报警自首。受害人一直昏迷不醒，医院大约是下了类似于病危的结论，于是她很快便被判处了十二年有期徒刑，当然已经充分考虑了自首情结。后来，受害人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竟然奇迹般地为她写了求情材料，说是他自己不小心自己刺伤地自己。可是鉴定结论却显示那把作案用的水果刀上的指纹却是她的，而且根据手握的方向，只能是她刺伤了他，况且还有她的口供，但是二审法院还是采纳了受害人的求情意见，改判为有期徒刑八年。
到如今，她已经服刑快满五年了。
档案卷宗里她的家庭背景一栏，全都是空白的，也就是说她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她只有她自己。
我那浪漫主义的思路，竟然异想天开地想到了那个被她刺伤的男人身上，既然他能为她求情，她又生地如此美丽，也许两个人之间还有一段罗曼蒂克的爱情也不一定呢？于是我自作主张地打算去寻找那个男人的下落，但是当初公安、检察院、法院的询问笔录记载的受害人职业以及住址都相当简单，经过岁月的侵蚀，已经无法寻查了。那男人就好象人间蒸发了似的，失去了踪影。我那浪漫主义的幻想，再一次遭遇了彻底的打击。
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就是她，我也没有说。因为我怕万一他和她之间正如我所想象的，而如今他竟然再也不肯见她，我不能想象她是否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尽管她好象对一切都漫不经心，我也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因为，她就要出狱了。
女子监狱发生了一次火灾事故，象她这样一个冷口冷面冷心的人，竟然奋不顾身地返回火海救了一个狱友出来，自己却身受重伤。于是，她受到了通报嘉奖，刑期也从八年被减到了五年。而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她另眼相待。
从这一点来看，她不是一个坏人，她只是一个误入迷途的可怜人。
她也许并不是完全无情，她也许只是将一切深深地掩藏了起来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