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月》李大胆

1、第一章：义庄有鬼

　　李洛持一人在宵禁后的同安县城内行走，那是雨后，空中还残留有水汽的碎末。五月初榴花正怒放。夜黑，但花依旧红得浓重，像墙角路边垂挂披缀着淋漓的红。
　　二更天，义庄门口那对白纸糊的灯笼摇摇晃晃。
　　李洛持手中拿着一把油伞，伞上沾了斑斑点点溅起的泥浆。他走的是城中最糟糕的一条路，不过也是从衙门回到客栈最近的一条。
　　义庄巷，听起来便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李洛持不会害怕。
　　他拿着油纸伞，稳稳踏在街心垫脚的红石上。石头滑溜溜沾着些带血的冥钱，他看了轻轻一笑，任由它们贴在鞋底一同带回客栈。
　　月色很美。
　　在来同安之前，他就听说过义庄巷的夜色，当然也听说了义庄巷的鬼魂。
　　那是劫人钱财、害人性命的恶鬼。
　　李洛持自然也是不怕鬼的。就算他一人行走在这义庄门口的白灯笼下，就算他同时看见了四个悄无声息的鬼影。
　　鬼影向他围过来。
　　而李洛持依旧是笑。
　　鬼影已到他面前，明晃晃的利器不知是利爪还是勾魂的锁。
　　利器直直逼向他面门。
　　李洛持不避不让，只用手中的油伞轻轻一挡。
　　“狰”地一声，黑暗中冒出火星。
　　油伞骨是铜制的。
　　被格开的利器从鬼影手中落到地上，“喷”地溅起一地泥浆。被清冷月光照亮的不过是一把普通钢刀。
　　李洛持笑得愈发狷狂。
　　鬼影并没有料到眼前这个文生打扮的青年居然会手拿一把二十四铜伞骨油伞。在江湖中，用伞作武器的人不多，或者说出名的只有一个。
　　上天入地舍我其谁功德圆满东海紫竹悬丝垂钓叟江尚愚。
　　只不过他的伞骨用的是千年紫竹，而人也比李洛持老上几轮。当然，名字自然也不一样。
　　而眼前这几个鬼影不知道这么许多。看见用作武器的伞，便有些着慌。要是让江老知道他的威名居然能让鬼也胆战，不知会有多么得意。
　　李洛持手上提着油伞，继续向前走他的路。
　　而鬼影，反开始倒退。
　　鬼怕人，鬼被人逼退，这恐怕是头一遭。
　　然而退到退无可退，便无需再退。
　　互相间使了个眼色，鬼影再次认定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就算这次瞎了眼睛捞不到便宜，也应该可以全身而退。
　　一个攻左，一个攻右，一个取下盘，而另外一个则再度直取面门。眼见着封成一张毫无疏漏的网，目的就是为了要取李洛持的性命。
　　而李洛持依旧走他的路。
　　鬼只需要由另外的鬼来对付。
　　鬼影们冲到李洛持面前，杀招还没有使出，便看见道白影贴着墙根飘到他们面前，很快，快得基本看不清楚他的动作。
　　原来是个疾行鬼。
　　白衣鬼头发很长，也很黑，比有月色的夜晚要黑上许多。白衣鬼的衣服很宽，当然也很白，比夜晚的月色要白上许多。
　　地上虽然堆满了泥浆，但是白衣鬼的白袍子上却什么都没有。
　　于是鬼影们愈发觉得自己是见到了同类。
　　恶鬼见了恶鬼，若不是相互勾结做坏事，便是拼个你死我活。
　　白衣鬼挡在鬼影面前，自然不是要打个商量共同谋才害命。因为它的动作太快，所以李洛持也只是看见它的衣袖中白芒一闪。便有道血沫子喷到他身边的墙上。
　　再一闪，第二道。
　　第三道。
　　和白衣鬼的动作相比，鬼影逃跑的速度便是老阿太嚼桂花糕。
　　所以第四道血沫也无可避免。
　　雪白墙上，是四划两个血红的“ㄨ”。
　　白衣鬼收了手中的白芒，落定在两道“ㄨ”中间。他的头发很黑，不过此刻面对着李洛持的却是他的脸。
　　一张人脸。
　　好俊的脸。
　　虽是个男子，却生有阴柔之美。尖尖的脸，细细的眉，凤眼，挺鼻，就是脸色稍嫌苍白了些，唇又抿得太紧，紧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白衣鬼是人，是白衣人。
　　在暗中保护李洛持的白衣人。
　　白衣沾上他人的血，红得妖艳，像喜服，又像榴花。他站在李洛持面前的墙根边，等待李洛持走过来。
　　李洛持要是还想客栈，自然得经过他身边。而经过他身边，李洛持就一定会做什么。
　　“越光。”
　　李洛持喊出白衣人的名字。白衣人抬头，一双星眸便对上李洛持的视线。
　　“我说过，不需要你的护卫。”
　　一边这样说，一边伸手将白衣拥进怀里，同为男子的两人靠在墙上杀人的鲜血里耳鬓厮磨，继而唇齿相舐。
　　天又落雨了。
　　这雨，是鬼雨。过不到天明。

　　第二天辰时三刻，同安府正堂。
　　正堂明镜高悬。
　　明镜高悬匾额下面横躺四具尸体。穿一色黑衣，胸口或正或反地被利器撕开大口子，血已经流干。
　　正是昨夜四个鬼影。
　　明明是见到死尸，可在场的却没有不喜形于色的。尤其是知县高鹤之，更是快要从椅子乐颠到地上。
　　“多谢大人帮助下官除掉这义庄四恶！”
　　原来这四个，不是鬼，是人。
　　而除掉这四个恶人的，则是比高鹤之这个“下官”还要厉害的“上官”。
　　“上官”就是李洛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