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楠》Navire

8、八

　　领着程纾往楼上走，旧楼却破败到连声控灯都装不起，全程只能依靠手机上的自带电筒。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许清楠试图找话来缓解这种尴尬的氛围。
　　“学生档案。”程纾答得很快，顿了顿后继续问道，“今天出院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有点事。”许清楠似乎不太愿意谈论这件事，回答得也有些敷衍，“没来得及说。”
　　“嗯。”
　　程纾短暂的回了一声，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前面带路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得到许清楠似乎在躲着他。
　　话题终结，两个人谁也没再开口。
　　“咚隆”
　　程纾脚边碰到了什么，不明物体随着他的动作沿台阶一路往下滚动而去，速度很快，待两人反应过来时它已经停了下来。
　　许清楠将灯光打了过去，尴尬的笑了笑，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太久没人打扫了。”
　　这栋楼只剩下他这间还住着人，其他的住户只要有了条件就都已经搬走，要不然他也不会放心的留下这堆烂摊子住到学校去。
　　“嗯。”
　　程纾没怎么在意，可却尤其关注这个正在向他解释的少年，他的语气不变，可就是多了一丝疏离，听在耳里莫名刺耳。
　　许清楠听出了对方的不悦，指尖开始不断揉搓，抿了抿唇，迟迟没有再说些什么。
　　他只觉得别扭极了，无论是此时的他，还是被他领上楼的程纾。
　　门口的东西比他走的那天少了许多，留下的大部分都是带不走的垃圾。
　　许清楠感到奇怪。
　　他曾经以为，那帮所谓的亲戚最终会闹到他的学校去。
　　终于挤到了门口，面前的是一扇脱锈的铁门，斑驳的痕迹显示着他的年岁，程纾垂眸看了一眼正在翻找钥匙的人，左手无声抬起，然后重重地从一处衔接且脱锈的地方划了下去。
　　“嘶！”
　　他吃痛的捏着左手，好看的眉头一皱，微弱的白光下，手上很快就泛出了鲜血。
　　“别动！”
　　许清楠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腕，拦住了他正欲直接触摸伤口的另一只手，眉间染了忧色，将了无生气的少年人救活了。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所有的家具都是温馨的橘黄色，有一种太阳的味道，的确很像是，一个家。
　　“你怎么……”
　　许清楠僵硬的给他上药，可手心里的那条伤口还是让他心软了，他叹着气，头也不抬，只是轻声道，“怎么那么不小心。”
　　“衔接处过于尖锐，没注意到。”程纾靠坐在沙发上，感受着手上那许温热，熟悉的感觉，可总是让他不太安心，害怕下一秒就会消失了。
　　手上的动作顿住，许清楠捏紧指间的棉签，终是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他放下棉签，接着拿着纱布给他缠上，一圈一圈的，动作娴熟。
　　“程纾。”
　　待包扎结束，许清楠语气照常的唤了他一声，接着整理着药箱起身，脸上的笑容十分勉强，“不要可怜我，更不要同情我。”
　　或许人都该是一样的，受了的伤从来不会第一反应是追看致伤之源。
　　“你该做的已经做完了，没必要这样。”
　　他意有所指的说为止，可好像又是故意不愿说清，这种纠结几天来都在折磨着他，让他后悔和苏意的那次交流。
　　两年前车祸后的免费手术，这个本该拆迁却忽然停工的小巷，半年前突然空出时间从国外回来为母亲治疗的专家……
　　许清楠很清楚的知道了，他和程纾之间的联系或许过于牵强，如果不是那场车祸，如果不是他救了他。
　　他们本就不该有交集。
　　坐在沙发上的人却像是舒了一口气，就如同所有隐瞒都不是欺骗，所有心虚都只是多虑，这几天所有的不安都在这一刻卸下。
　　程纾用舌尖轻轻的舔了舔下唇，也只是安静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连呼吸都没有多大的动静，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独剩下这两个人。
　　他更愿意接受，程纾的后缀，许清楠的前缀。
　　他要让许清楠走进他的生活。
　　无人懂他的为难，可所有人都看出他对他的不一般，只有许清楠，退无可退又避无可避的用“没必要”来打发。
　　“许清楠，我竟不知道，你还想了那么多。”程纾的脚步声从身后而来，一步步都在靠近，连频率都没有变化。
　　许清楠踮起脚尖将手里的药箱放在柜子上，刚收回手，还来不及转身就被人从身后抓住紧紧搂住。
　　程纾的手很漂亮，骨节修长，张掌时五指的手筋在手背上凸显出来，轻微握拳就能清晰地看到关节，那好看的手指抓着他的肩胛，没有用大力，却奇异的让被锢住的人无法挣脱。
　　“程纾！”
　　许清楠妥协，对此也毫无办法，只能侧着脸低声警告。
　　身后的人全然不顾他的怒意，反而靠得越来越近，让整个房间里的热度也在不断地上升。
　　“清楠，我表现得这么明显，你就没猜测过另一种可能吗？”程纾有些无可奈何，他俯身贴向他的耳廓，喷出的热气明显是故意招惹，“无论是可怜、同情，还是感谢，都不会有人能够做到那心甘情愿。”
　　“我对你，为何偏偏又心甘情愿，你不懂吗？”
　　世间情感太多，牵绊过长，唯有你是我的心甘情愿。
　　很突然，猝不及防的砸向他，恍然如梦，结局美好到许清楠几乎不太愿意醒来。
　　可现实不会消失，梦境总会破碎。
　　“我是故意的。”
　　许清楠有些无力，他阖着眼，不再挣扎，反而是靠着他的力量维持这样站着。
　　他说:“故意把刀递到秦岩手中，故意迎了上去，故意出言激怒他。”
　　只是许清楠的言语，却是让秦岩手上用了力，阻止了那把刀继续往前。
　　程纾错愕不及，他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可还是已经来不及阻止，或许将自己的黑暗面都揭开是许清楠保护自己的方式，可却脆弱得让人心疼。
　　“我就是想报复他们。”许清楠苦笑着，眼尾泛了红，连唇瓣都白了。
　　不再寻求什么公平，那太幼稚。
　　他只想，亲手解恨。
　　他唇角一颤，笑容也苍白。
　　那样的神色，是一种无法再从容的绝望。
　　被上天偏爱的孩子，才有资格哭泣。
　　清楠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出生那天下了初雪，团团白絮飘落时笼罩了整个世界的喧嚣，留存下一种静谧安详的美好，这样浪漫的时节，却偏偏是父亲的头七。
　　小巷子里的人一向迷信，邻里瞬时就传开了，一时之间，不大的小地方全都知晓了那个不祥的孩子，好像那许维持了一个礼拜的怜悯与同情也在这一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打量。
　　他还小，却也依旧有心去记，记街坊的闲言，记每一个人对他们的恶意，所以，在那样的处境下长大，许清楠无法完全纯粹。
　　可他还是带着善意成人，因为那个南方女人说，他是礼物，是那段孤苦无依日子里她唯一的挂念。
　　可是有人不想他成为好人，秦岩的恶作剧让她旧病复发，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葬礼上他没哭，所有人都觉得他冷血，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是重逢前的短暂离别，还不至于。
　　“就算是这样，你也还是心甘情愿吗，程纾？”
　　程纾看着他，心脏的位置更加疼了。
　　这是他的少年，他想要捧在手心、装进心里的珍宝，可总有人将他伤得遍体鳞伤。
　　松开手，程纾已经退后了两步。
　　许清楠垂下的眼忽地空洞无神，心里泛起的层层酸涩几乎要涌上眼眶，刺红了眼眸。
　　他扶着柜子转过身来，迟迟不敢抬头去看他，他害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厌恶，害怕程纾会讨厌他。
　　“有一件事。”他说着话，很温柔，“我想了很久了。”
　　许清楠不解，他来不及抬头，没完全反应过来时，程纾的脸就已经在瞳孔里放大了。
　　他睁大了眼，只能短暂的感受着唇瓣上的那种一瞬而过的触感。
　　程纾笑了笑，面色平静地轻轻拂去他眼角终于流出的泪水，指腹柔软。
　　“所以，你觉得我是哪种心甘情愿呢？”
　　程纾问得直接，好像在试图加快节奏，他以为自己还有耐心，可现在才发现，他所有的耐心都耗在了许清楠身上，此刻偏急需讨要报酬。
　　许清楠怔愣着，闻言愕然，终于肯抬头看向他。
　　程纾低声笑了，他曲着指节慢慢碰了碰他的笔尖，声音轻柔，“我喜欢你。”
　　耳边的空气浮动，他痴迷的醉倒在这种心动中。
　　“所谓喜欢。”
　　少年眉间染上一丝柔色，他重复着，然后才满足的将他拉进怀中，左手温柔的托着他的后脑勺。
　　程纾笑了笑:“是，我想吻你，这种喜欢。”
　　许清楠愣了一瞬，他睁了睁眼，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程纾就已经再次吻了上来，好像那句话只是一个通知，给对方的一个预备。
　　他用手掌包裹住他的后颈，一下又一下上下抚摸，似是安抚，又像是诱哄。
　　程纾的试探直接而坦然，正如他所说的那句“心甘情愿”。
　　他下意识往后退，整个后背都靠在柜子边沿上，随着少年的逼近而抓住了他的手臂，泛白的指尖摹着挽到手肘的袖口，他睁大了眼，仍旧来不及反应，腰上的手却忽然往上收紧，程纾已经结束了这个短暂的亲吻，他面色平静，轻轻吻去他眼角终于流出的泪水。
　　“觉得讨厌吗？”
　　程纾问得直接，好像在试图加快节奏，他以为自己还有耐心，可现在才发现，他所有的耐心都耗在了许清楠身上，然后急需讨要报酬。
　　许清楠急急的呼吸，闻言愕然，终于肯抬头看向他，他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慢吞吞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
　　程纾低声笑了，他快速的在他嘴上啄了一口，声音轻柔:“那就是不讨厌。”
　　耳边的空气浮动，他痴迷的醉倒在这种心动中。
　　“什么？”
　　许清楠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你喜欢我啊清楠。”
　　少年眉间染上一丝柔色，他重复着，然后才满足的将他拉进怀中，左手温柔的托着他的后脑勺。
　　“听到了吗？”程纾亲了亲他的头发，细声问。
　　“嗯？”许清楠还有点懵。
　　程纾却短暂的笑了一声，接着极快的将他的头往自己的左胸口处移了移。
　　“你的心跳声。”
　　心房跳跃的起伏，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加速。
　　许清楠闭了闭眼，真就听了半晌。
　　他叹了一声:“明明是你的心跳声。”
　　“是，我的心跳。”程纾收紧臂膀，笑声清朗，“所以许清楠，喜欢就说喜欢，没有这么难，而且我很贪心，也很大胆，无论你是什么样，都吓不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