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楠》无尽夏的影子

4、四

　　秦岩的拳头究竟有多硬许清楠是有数的，从小就不服管教的人，曾经在巷子里也算是个孩子王，后来又学了拳击，久而久之，那一片的人都怕他，直到他父母离婚，他爸升了官，他就跟着他爸离开了那个贫穷的小地方。
　　医务室里没人，许清楠只能自己亲自为伤员上药，程纾长得白，嘴角的淤青已经开始明显，范围不大，但也足够显眼。
　　“早晚各一次，记得饭后擦。”
　　将药膏装盒，许清楠耐心的嘱咐着，他提着塑料袋递上去，程纾却并不打算接。
　　“好室友不能帮帮忙？”他双手支着床沿，做得端正，连脊背都笔直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理直气壮的说道，“我看不见伤口。“
　　许清楠不解。
　　“我记得宿舍有镜子。”
　　“我手残。”程纾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床单，答得一本正经，“怕涂歪了。”
　　“嗯？”
　　许清楠似乎听懂了借口下的托词，他抿了抿唇，将手臂收回，缓言道，“瓶盖拧得挺漂亮的。”
　　闻言，程纾低声笑了起来，很轻，尾调却带了磁性。
　　“谁还没点运气啊。”他慵懒的耸了耸肩，歪着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脸上的伤也丝毫不影响他的俊气。
　　许清楠当然不信他的运气，只是有些不解程纾今天的行为。
　　“程纾，你应该知道食堂有监控吧？”
　　“知道啊。”程纾点点头，随口就答，“窗边就有一个。”
　　“那你，真躲不开这一拳？”
　　“你猜。”
　　程纾笑着扔下两个字后就躺在了床上，明显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许清楠想不通他是怎么想的，却也不喜欢刨根问底，他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问的很多，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
　　抿着唇，手上的药膏似乎也被他捏出了些许热度。
　　微风掠过床帘，白色帘布轻飘飘地晃了晃，许清楠抬眼，几乎是有些愣神。
　　“好了。”
　　程纾枕着半只手臂，手掌在他眼前摆了摆，轻轻笑了一声，“好清楠，陪我在这儿睡一会儿吧。”
　　大抵是医务室的空调开得实在舒服，许清楠似乎也困了。

　　上一个夏季好像还没能离开多久，许清楠自觉每一个夏日的蝉鸣都能不足缺席。
　　他躺在另一张床上，侧着身子背对程纾，目光摇摇晃晃地定格在窗外的梧桐树上，安静的屋子里，只依稀听得清空调细碎的响声。
　　有那么一丝催眠。

　　梦里的片段很乱，仿佛未经剪辑的影片，冗长而缓慢，一段段在他眼前播放，可他却迟钝得来不及捕捉画中人的脸。
　　他大概是在笑的。
　　笑着叫他。

　　——许清楠同学！

　　手臂上浮着一层冷意，他是被冷醒的。
　　记忆定格在某一处，却总也有一面墙将它阻隔，应该是上了锁的一扇门，自动将对他不利的画面隔绝在一边。
　　长长地叹了一声。
　　许清楠在床上坐了起来，这才注意到墙壁上挂着的电子时钟屏显示，他已经迟到了。
　　眉头紧皱，隔壁床上却没了人。
　　“程纾？”
　　他清了清嗓子，拧着眉唤了一声，医务室里没有传来回应。

　　升了高三，晚自习几乎也成了考试时间，许清楠走进班级时，里面正在进行英语小测验。
　　“怎么过来了？”
　　见到他，罗然略感诧异，他随意在班里说了句话，起身将许清楠拉了出去，“身体怎么样？”
　　“嗯？”
　　许清楠听得糊涂，好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见状，罗然突然发出一叹息，抬手拍了拍眼前这个比他都高一些的少年，“食堂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事儿你着实委屈，校长那边已经在处理了，秦岩也不占理。身体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你成绩稳定，放松几天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许清楠偏了偏身子，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手，而后才缓慢地回道：“罗老师，我没事。”
　　罗然手上动作一停，深深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摇了摇头往教室里走去。
　　那种眼神许清楠简直不要太熟悉。
　　同情与怜悯，是他最不需要的东西。
　　他于一中唯一的价值就是成绩优越，或许到时候能给他们赚来一个状元名头，那样的目光带着探究与可惜，他一个一穷二白的学生，与校长的儿子有了矛盾，若是不识好歹斤斤计较，那么一中也不缺今年的好新闻。

　　英语试卷上的单词一遍遍过眼，他熟悉得不需要思考便能得出答案，这种时候，好像才是他能真正轻松的片刻清静。
　　只有在这个方面，他才不会接收到异样的眼光。

　　天色暗了，两节课的英语测试终于收工，罗然却并没有要当堂评讲的意思，只让课代表将答案誊写在了黑板上，便将剩余的两节课留给了他们自习。
　　现阶段也只是如此了。

　　“欸，那不是程纾吗？”
　　“是耶，他怎么来了？”
　　“不是是来找许清楠的吧？听说程纾下午为了他跟秦岩打了一架，都叫家长了。”
　　“果然，谁跟他一起谁倒霉。”
　　“嘘！小点声，许清楠看过来了。”

　　听惯了那种似是而非的讨论声，许清楠竟然练就了一副好听力。
　　他不免自哂。
　　教室外的走廊上，那道熟悉的身影倚在窗边，应该是在发呆，目光定格在某一处像是失神。
　　许清楠觉得这个样子的程纾有些新奇。
　　他淡淡笑了笑，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是来找我的吗？”
　　许清楠站在他面前，外套敞开没拉，让校服看上去更宽大，有意扫了扫他脸上的伤，问，“去哪儿了？”
　　听到他的声音，程纾才像是注意到了他。
　　“饿了，去吃了点东西。”
　　程纾看着他恍惚了一阵，然后才提高了手中的纸袋，“给你带了三明治，牛肉味的。”
　　他的脸上满是笑意，说话间眨了眨眼，有几分刻意表现出来的温柔，让许清楠下意识的想要后退。
　　那张照片一次次从脑海中闪过，可任凭他怎么想都没有这种记忆，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的人，直接问出了口。
　　“我看到那张合照了。”
　　他说着，又抿了抿唇，补充道，“不好意思，以前出过车祸，容易忘事。所以，我们以前很熟吗？”
　　局部性失忆症。
　　从第一次见到程纾到车祸之间的记忆，许清楠都忘记了。
　　这件事，除了许清楠自己，没有谁比程纾更清楚。
　　“只是见过。”
　　程纾顿了顿，抬起的手僵硬的放下，垂在腿侧，他轻声回答，“高一那次全国物理竞赛，我也参加了，不过你倒是挺难接近的，那张照片都是在老师威逼之下拍的。我们也没怎么交流过。”
　　他们见过很多次，可真正有所交流的却也正是在那次物理竞赛上。
　　许清楠没有回答，只是这样看着他。
　　其实这番话漏洞百出，程纾所说的“只是见过”这层关系却无法解释威逼之下而拍的照片为何会放在他高三的书本中，甚至于最后怕他不相信还强调似的加了一句“没怎么交流过”。
　　他听出了很多隐瞒，却无心再探究太多，无论怎样，程纾也帮了他。
　　目光从他脸上撇开，许清楠看了看少年手里的袋子，礼貌的致谢:“谢谢了，今天，还有前几天。至于这个，看着就不便宜，你留着当夜宵可以吗？”
　　“不可以。”
　　程纾坚决的摇了摇脑袋，而后拉过他的手，熟练的将纸袋挂在他的手指上，无奈的说，“我不吃夜宵，而且……我对牛肉过敏。”
　　瞬间正经的人让许清楠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除了那个南方女人和下象棋的陈伯伯外，这应该也算一个礼物吧。
　　“那，算你请我吃的吧。”
　　许清楠把攥在手里的袋子紧了紧，“改天，我再请你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