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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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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不甘心还是没能撼动任何。
那个与病魔苦苦对抗多年的女人,最后是从医院的顶楼跳下去的。
刚开春,那个时候,南和的白梨花开遍了大街小巷,明明该是多么生机盎然的时节。
等程纾着急忙慌从德国回来,人已经下葬了。
春天的雨绵绵的,轻飘飘撒在身上,迟迟下不大。
巷子里面那栋楼依旧安静如故,没多少人来参加她的葬礼。
苏意说,那孩子当时在学校,没见上最后一面。
程纾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苦涩,好像是酸酸的,麻麻的,甚至还有些疼。
“清楠,上面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那个数着钱的女人夸张地从几张红色里摸出两张十块,随意塞进脚边坐着的人手上,“你自己先去找点吃的,晚上咱们再谈谈房子的事。”
尖酸刻薄的中年妇女操办了三天的丧酒,最后将白事得来的礼金尽数藏进了自己的口袋,她的脸上没有半点悲伤,在数钱的时候还能看清眼底的嫌弃。
这是许家的亲戚,许清楠的姑妈。
程纾握紧了拳头,咬着牙死死盯着她,直到她又重新上了楼。
少年弓着背,抱着双膝坐在一楼门口,密密麻麻的雨珠浸湿了他的黑发,浇得他整张笑脸更白,连同嘴唇都褪了颜色。
过往的邻居只远远瞧上那么一眼,便匆忙走开了。
他好像更瘦了。
破碎的梨花瓣碾在积水的石板路上,一处一小块白,随着荡起的污水,无力地飘来飘去,不知归去。
许清楠,你是不是很难过?
程纾靠在墙边,身上黑色的西装看不出雨水的痕迹,他脸色紧绷,沉重的悲伤快要让他窒息。
他很想上去抱住他,于是也真的这么做了。
在时不时来往的行人里,他快步跑了过去,迎着雨水里夹杂的腥重的湿味,咬碎了藏了太久的克制。
他蹲下身将人环进了怀里,做了他想了很久的事。
摸着那一扇削瘦的蝴蝶骨,程纾在心里叹气。
他果然还是瘦了。
感受着少年身上的冰冷,程纾恍惚觉得,离开人世的好像不止一人。
他有些慌了,密密的红血丝在眼底绽开,他的眼圈更红。
“许清楠。”
嘴唇嚅动,可终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说一声节哀,可节哀的意义又是什么?对于现在的许清楠来说,所谓的节哀,全是毫无作用的措辞。
“哭出来吧。”
他哽咽一声,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痛了就哭,没必要抑制。”
许清楠的心痛,他感同身受。
雨下得大了些,春意寒也回卷得更重。
怀里的人终于有了点动静,他仰着脸,使劲将下巴搁在那方陌生的肩膀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天空,大方地迎着雨水往自己眼睛里钻。
他没想过哭。
哭了又能怎样呢?不起任何作用。
他不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抱住自己,可是,他迟钝的发觉,这个怀抱是温暖的,而他莫名地贪恋着这点近日来唯一的暖意。
一场春雨,一场寒。
可许清楠却觉得,夏天快到了。
那天他们抱了多久,苏意就在巷子外等了多久。
里面一直都是静悄悄的,但是因着下雨的缘故,程纾最后离开的时候都不知道许清楠究竟有没有哭。
“还好吗?”
苏意也是刚哭过,声音微微哑。
她抱了抱自己的儿子,强忍着鼻子的酸。
“不好。”程纾眼皮耷拉着,整个人都是疲惫的,他唇线绷直,扭过头看向她,好似恳求,“妈,清楠他,只一个人了。”
苏意一下子没忍住,泪如雨下。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左右也舍不得他这么难过。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她揽着儿子的肩膀,轻轻柔柔地说,“他还有你,还有我们呀。”
程纾僵了僵,将脸深深埋进母亲瘦小的肩膀上。
他用心呵护的少年,被命运糟蹋得伤痕累累,那一颗心也破败不堪,偏偏程纾不信命,他就要强行闯进去,改写那所谓的天命。
他要许清楠幸福。
那些胡搅蛮缠的亲戚最终也没能如愿得到那间房,只是还是会时不时地上门来闹一次,许清楠要么就戴着耳机在屋里看书,要么就跑出去躲着。
他不再去咖啡店,也没有再做其他兼职。
他实在太平静了。
没有哭过,更没有笑过。
他请了将近一个月的假,程纾便也跟着一张又一张批了假条。
他每天都远远跟着他,不知道在担心些什么。
就是觉得心里很不安。
直到那天到医院找了一趟护工,他才明白这种不安来自于哪里。
“就是这个人!”女人指着手机屏幕上的证件照,语气有些激动,“当时他突然闯了进来,莫名其妙地说了些话,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就听见里面吵架的声音,这个人骂她,说什么小三、狐狸精,可过分了。”
“本来她都没什么反应的,可这个人就开始骂她那个儿子,各种难听话,我当时实在忍不住就说了他几句,他就连着我一起骂,最后还是护士叫的保安才把人带走的。”
“唉,你说这算什么事啊,本来我听院长过来说都联系好德国那边的专家过来了,这真是害人呐。”
程纾眸色泛着冷意,控制不住的愤怒差点将他的理智吞噬,他紧紧握住手机,全身都难以压制的颤抖。
证件照上,秦岩的笑脸何其讽刺。
“欢迎光临。”
走进超市,身穿黑色卫衣的少年安安静静地在各个货架间穿梭着,不像是来买什么,更像是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这里。
程纾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他的动作。
超市不大,比“旺旺家”还要小一些,就这么个地方,他却不敢分半点神。
许清楠就像是试图脱离这个世界的亡魂,身上没有分毫生活气,他从此孑然一身,于是可以轻易将自己的存在淡化,那种释然与无所谓,让程纾感觉到恐慌。
直到走近那排挂着刀具的货架旁,这种恐惧到达了极致。
他看着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工作人员走过来问他需要什么。
许清楠问她:“哪一种刀锋利一些?”
工作人员并不做他想,只是细心地给他拿了几个水果刀,并问他拿来做什么。
许清楠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有那种可以随身携带的吗?”
工作人员一愣:“什么?”
许清楠迎着她的目光,轻轻笑了笑:“我想带去学校切水果。”
程纾埋着头站在饮料墙边,手心微湿,上面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