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粉之殇》朱姬

7、（6）

　　朝阳城藤花路20号，雕花的大木门开了。
　　沈璎楞楞的站在门边，与那双乌黑晶亮的眼神撞个正着。她看着他，他亦看她。
　　那个时候他正好比她矮20CM。后来，他比她高那么多。——本来，你还可以长得更高一点的，亲爱的小蔚。

　　沈璎本来早已决定面对喷火的巨龙或者骑扫把的巫婆，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害怕。
　　可是开门的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他实在太漂亮了，同西洋画里的天使别无二致。沈璎竟然想起了形容白雪公主的句子：头发如乌木一般的黑，嘴唇如同滴血的花一般的红。
　　而她后面的沈钧正在暗自恼恨，早就和花娆然说过，先把女儿安排在西侧的房间里，和小蔚远远的避开，先不要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个四岁大的弟弟，要不然这小姑娘谁知道一激动会做出什么事儿来！等她习惯再说。
　　可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他的新妻子是多么好强的一个人，她同意收容丈夫前妻的小女儿，可是必须要给这全身长刺的小姑娘一个下马威。
　　时机到了，她穿着长裙款款而出。
　　“蔚蔚，妈妈说过好多遍了，爸爸进来要给个拥抱，又不记得了啊？”
　　她得意的搂住儿子，眼角斜睨一下抱着破毯子的女孩。她没有如自己想象一般的脸色青白，而是十分镇静的回头看着沈钧，等他的答复。
　　花娆然忽然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比她想象中不好对付的多。
　　沈钧硬着头皮把女儿拉到儿子面前，这本来是天伦之乐的情景却弄得十分尴尬：“小璎，爸爸现在告诉你，你有个弟弟了，看，很乖吧？”
　　沈璎掩盖住内心的震惊，事实上，她并不足以强大到毫无抵抗的接受这一事实……一个弟弟的突然出现。然而，她天生喜欢小孩儿。在她还牙牙学语的时候，就爱捏着院子里新生儿胖嘟嘟的小脸。他们多么可爱，耳垂粉红，每一寸都透着无辜的幸福。当时她不知道，也许这一权利将永远与她绝缘。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面前小男孩的细长睫毛，好长呀，比她的还长，如葵花盛放。真好看。
　　而他也盯着她。这柔弱爱哭的小男孩竟然第一次看见陌生人没有恐惧，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晃动几下，样子娇憨。
　　小蔚，小蔚。前世我们一定是在奈何桥之上有过承诺。再见面的时候，你仍是你，我仍是我，你拈花微笑，让我在芸芸众生中一眼就把你认出。

　　沈钧欣慰的看看妻子，怎么说这都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可是良好的开端并不意味着良好的发展。道路固然曲折，前景却未必光明。
　　沈璎起先是不愿意和这两夫妻共进晚餐，需要保姆李婶另外拿一个餐盘将她爱吃的菜端在门口，她吃得很少：然后随意的把剩下的面包或者蔬菜丢在房间，招来许许多多的蚂蚁，像凌乱的脚印铺陈在女孩的门口，接着她拒绝去共用的浴室，不洗澡，头发油腻凌乱，连续两周穿着一样的衣裳。班上的同学开始捂着鼻子窃窃私语，班主任只好无奈的通知家长。

　　沈钧终于觉得自己需要教育一下女儿。
　　他在女儿的房间门轻轻敲三下。一早他就把她当成了一个成年人。所以希望她有相称的处世智慧，融合在这个欣欣向荣的新家庭，如果不能，也至少不要破坏它。
　　她静静的光脚走过来，打开门。漆黑的眼睛表示她不意外，事实上，她只是给她的父亲一个警告——他的这个光鲜的家庭的维持，需要她的配合。
　　得到了他的肯认后，她就准备听话的继续下去。
　　沈钧看见房间灰暗凌乱，大片灰尘。角落有带着腐烂气息的不知名物体，可是在这样一片狼藉中，沈璎的表情依旧是安然。好像一个沾满灰尘的落魄洋娃娃，却始终不会丢失脸上高贵的象牙白。
　　“小璎，你记得答应了爸爸，要好好生活下去是吗？”他试图循循善诱，虽然他明白她也许并不需要。
　　“嗯。”
　　“女孩子的房间怎么可以这么乱呢。”
　　“嗯。”
　　“要好好吃，别搞坏胃。”
　　“嗯。”
　　他有点被她激怒了，这个有着薄的决然的唇弧的小女孩似乎有掌控一切的气势，她明白他怕什么，她亦明白自己的筹码。他忽然觉得很窝火，他容易么？虽然在外人看来他是如鱼得水，什么都有了，可是拿女人的钱难道是很光彩的么！他又不是小白脸，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不仅在妻子面前没了男子的尊严，在女儿面前也没多少父亲的威风——真是窝囊到了家！
　　他决心要让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
　　“今天乖乖下去吃饭，听见没有。”
　　她抬头看着父亲，他正努力装出一副叱诧风云的表情，看上去有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滑稽。她轻蔑地笑了。
　　沈钧一惊，收敛了严肃：“小璎，爸爸跟你说话呢，下去吃饭，好不好？今天小蔚回家，我们一起吃饭吧。”
　　沈璎听见那个名字，忽然心柔软了。
　　她点点头。

　　橙黄色的光线笼罩着餐桌。温暖的色彩和每个人脸上的不自然成了反衬，除了一边的沈蔚，红扑扑的小脸颊显然没感受到严峻的气氛。
　　“来，小璎吃牛肉。”沈钧叉了块孜然牛肉给对面的女儿。她的碗里空空的，能映出两只幢幢的大眼睛。
　　“咳。”身边的花娆然却没放过这偶尔的温情时刻，咳嗽一声：“老沈，说了多少次，在家里也要用公筷，注意卫生！”
　　沈钧伸出的叉子在半空之中生生停住。
　　沈璎的脸色变了。
　　“唉，”沈钧思虑半晌，最终是继续了他的动作，虽然变得有点迟疑：“在家里用什么公筷，难道自家人还有什么病不成？”
　　那块肉就要欢快的滚进沈璎的碗里。带着诱人的香气，她爱吃牛肉，沈钧没忘记。她有点感动，有点心酸。
　　花娆然啪的放下筷子：“那也难说！神叨叨的，保不准有什么问题！”
　　沈璎站起来：“我不吃了。”
　　沈钧忙起身拉住女儿：“好端端的怎么不吃了？今天是爸爸亲自下厨呢。”他眼睛里有恳求的神色，沈璎想挣脱他，力道又不够，几个回合间，手里忘了放下的叉子顿时飞出。
　　三双眼睛都呆呆注视那银色的光芒在空中打了几个转，仿若冷笑着飞向了一边的小男孩。

　　“小蔚呀——！”花娆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