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青闲篇]秋二 ...

  •   这人行马萧萧的在这初冬的早晨是极不协调的,更不协调的是竟除了马鸣风声再无别个声音。最前面举着旌旗,旗上未悬番号,这四五十人个个骑的是好马,毛顺油光。马匹前后间抬着的却是一顶轿子。那轿子别致,仿若肩舆,青布罩着,风一吹,微微翻动,隐约现出里面的人的衣衫来。这样的景象毫无风流气,只觉肃穆。
      来得奇快,一阵风刚将面前的枯草吹的伏地波浪样卷过,对方就扑到跟前似的。
      蓝北溟扶额,觉得头痛。
      易楚和木子堂的人脸色自此就寡淡了,死灰的,毫无人气,回头瞧骆英,也好不了几分。老人的本就无悲无喜,满地里只剩长安流泪依旧,以及那革剑一双桃花眼可劲向蓝北溟瞟。
      这群人到了也不说话,安安静静下了马,立成包围圈。韩沽走南闯北的人,只看他们的动作就知道这都是兵卒,不但是兵卒,还是杀伐有术的高手。
      初冬里最后一缕太阳暖气生生也叫这不速之客们践踏下去了,如判死刑。整个天都灰尽了。
      骆英沉默了下,收了剑,走到轿子的正前方,恭恭敬敬行礼:“秋先生。”
      轿子里的人并没有马上答应,是要咀嚼什么,等到这声音在死寂的早晨里打了几个转有了回音的幻觉,那人才噫了一声,缓慢又不满的说:“你怎么不叫我师父了?”
      韩沽看一眼蓝北溟,蓝北溟低声道:“看我也没用,恐怕咱们的酿酒师也不知道秋二先生竟是个女人。”
      是个女人。这声音不柔也不媚,略带了清冷,就这点清冷恐怕还是沾染了冷气,在一片冰凉沉静里逼出来的。
      骆英听她嗔怪,想起幼时情分,带了点委屈唤:“二师父。”
      轿子里的秋二先生掀了青布露出脸来,亦不是漂亮的女人,穿着的是寻常的襟褂,丝毫不出奇。蓝北溟不觉略有点失望——说书先生本子里的传说中人物哪个不是美若天仙?可对方那眼往地里一扫,顿时让她忘了这念头,只觉号称无所不知的秋二先生就该是这样的,满肚子的学问不在里面,只在眼睛里,你禁受不得,承受不起,光剩下崇敬。
      秋二先生微微点点头:“你走了这么久,秋醉和你师姐痛杀也都挂念你了。早点回去看他们吧。”骆英轻轻答了一个是字。眼看她又要往帘子里去,是要带着他一起打道回府的光景,骆英一着急,叫道:“二师父,我想自己做主!”
      他不说现在何事要自己做主,也不说当初为何而走,秋二先生也不问,嘴角微微带了点笑,眼皮也不抬,轻轻淡淡的回了一句:“是么?”
      她放下青布,这一次她连一只手指头都不再露出来,而发出的声音不知道是要飘到哪里去的,可众人觉得轰然一惊。她说:“那就慢慢想吧,就在这里,此地。其他人,就都杀了吧。”
      呼一声,冷风过去了。
      是这样,就是这样。蓝北溟走之前,甘蓝拉着她看了半响,才缓慢清楚地说:“但凡再有第二个人我一定也一起派给你。此去,你要碰的自然不是木子堂的易楚,恐怕是兴起的刀客张痛杀,或是清风阁的杀手胡胜泉——不要入城去,他们都在城里,或为说书先生或为小贩,防不胜防。可这些我都不怕,我怕的,是你碰到东海滨的秋二先生。
      “别人都说这人是骆将军的幕僚,可并不是。秋家虽隐居已久,然百年的余威,还不屑于去博那点名声。到得如今,和骆将军一同打了十来仗,无一仗落败。平城的儿童都拍着手说救朝者骆,于是皇帝连一个州郡都改名叫洛城。其实只有少部分的江湖人才晓得,真正支撑着整个将军府的正是这位秋二先生。他是秋家这辈第二个,上面还有个兄长抑或姊姊,一样神秘。其实说这么多,你只消记住,凡秋二先生要杀的人,从未有幸存。若碰见了……若碰见了……”甘蓝喃喃两声看着她。蓝北溟不耐,拍拍她的肩:“我知道怎样做。”
      原来就是这样,这秋二先生带来的那是冰冷的死亡之气啊,如风声过境。
      那时甘蓝仍是踟蹰,反而是蓝北溟自己多么不甘愿走这一遭也故作潇洒说无妨无妨,打不过就跑,只当白走了一趟。甘蓝一扭身,略是哽咽:“难为你……晔军已经渗进来了……将来……我们也要开始求自保。”
      蓝北溟叹了口气,就为这酿酒师的唯一一次示弱,她千里迢迢的来了,把自己做饵,打听如今骆将军的近况,与这骆小将军打好交情——也许将来要策反他,蛊惑他,让他生生把这锦绣天下让与姓李的,改朝换代挂上晔的招牌,而她的不醉居和众位兄弟姐妹这才算为新朝廷出了力,在新的太平盛世里做太平人。
      至于这朝廷是不行了的,人人看得明白。可忠义之士俱在,文臣死谏,武将死战,士兵无一投降。杀生成仁,舍生取义,这,是民风,是气节,是传承。
      易楚向来冷静,此时颤声道:“秋先生,将军允诺过我……”秋二道:“将军允诺过不杀你,也不动你亲人,甚至允诺给你加官进爵。可你五月自洛城出发,追寻骆英的下落,五月末找到他的踪迹,却一直未能带他回去。到六月,你飞鸽将军,说是不日偕同公子回府,结果没有。将军信你,再给你三个月,九月你又说有了劝公子的方法。于是再候到今天。倘若今日不是我来……”她抬眼瞟了蓝北溟三个一眼,漫不经心问:“你自问胜得过么?”
      她叹气:“你好大喜功,眼高手低,放在战场上,早是死罪。”
      易楚伸手摸摸手上的剑,硬得烙手,心中冷如冰雪一样。他一生自觉际遇不如人,辗转到如今好容易得了这样一个机会,是要想出人头地。违了一贯的谨小慎微的性子在将军面前夸下了天大的海口,又将家眷送往洛城安置以示忠心。他按捺住哆嗦,艰难地逡动下眸子还没有说话,木子堂的十一个兄弟依次走上前站在他的周围,喊了句:“大哥。”
      蓝北溟到此前不打算与这十来个人交手,故未看得明白这些人面容,况且也未必能分辨清楚。只见得他们都穿着布褂,短打结束,人人矫捷英武,目色坚定,无一人惶恐惧怕。他们齐齐喊了这一声,站住了,摆的参差不齐,想来仍是阵法。她略琢磨了下,三个年轻的兄弟是被众位兄长护着,放在人中。
      只见得一个木子堂的汉子折了一竿树干,三下两下剃了枝桠削光打磨,口中沉声道:“小十,拿来。”那被称作小十的年轻后生嗳了一声从怀内掏出一块绸旗来,敷在树干上。风一来,顿时招展。蓝北溟等人还道他们是什么救命的武器在此时珍而重之的拿出来保命,看到旗帜,不由一愣,那上面书了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木子堂易。纵非木子堂人,也体会到众人心意,都是心头感动。
      易楚眼睛一闭,几乎说不出话来:“是易某对不起众位兄弟,连累五弟死于异乡,如今又要牵连家人。”
      一人道:“彦云愿与大哥同生死。”他说的铿锵,兄弟们一一接了话:
      “赵剑愿与大哥同生死!”
      “韩子当愿与大哥同生死!”
      “我兄弟十三人,一日为兄弟世世是兄弟!”
      他们的名字报得格外清楚明白,是要将血肉灌注到声音里去,放到大哥的心里,宽慰他。易楚伸手将那木杆摸着,忽笑道:“都说酒肉弟兄千个有,落难之中无一人。是啊,兄弟难得,可我易楚何其有幸,竟得十二个兄弟肝胆相照生死相随!我只当自己空有抱负更无出息,我只当你们跟着我是误了前程没有风光,便死也要挣出一份家业来!今日我才知道,有兄弟如此,我夫复何求?”他这一笑真如拨云见日,一张俊雅的脸顿抛却了阴冷气,只剩下温文尔雅方便形容。
      骆英在这空儿扶长安和爷爷下马,这左右都是敌人围困他也无法照应,只得白白把“见机行事”四个字嘱咐两遍。他是个心头有热血的人,一回头见易楚这番景象,早是激动非常,大步走过去,握住易楚的手叫道:“我和你一起!”他偏过头看蓝北溟:“蓝当家的?”蓝北溟笑了笑:“自然一起。”韩沽说了一个“好”字,革剑略是苦笑的点点头。
      易楚回握骆英一下,哈哈笑道:“十几年前,我也你这般年纪,也你这个想法,觉得……江湖真是好。”
      骆英如今最怕人说这个,抿抿唇:“现在呢?”
      “现在……”易楚眼一弯,笑道,“仍觉得很好。我虽走岔了一段,可自有人不离不弃。你到哪里能遇到这么多人与你称兄道弟,又有几个人肯与你抛头颅洒热血,把命交给你?到哪里有?”
      再没有比这句更让他觉得快慰的话了,听的将来的路都坚定了,他故意一撇头,面向蓝北溟:“你说是不是?”
      蓝北溟笑:“是,是。”
      风又扯过一阵,两面旗帜呼啦啦的声音四周可闻。易楚抬头看了看青色的天空,压抑地罩在广阔的衰草地上,可这景象真叫他贪恋。
      他眼睛里都是温暖的,慢慢的说:“木子堂下十三人不敢就轻生死,只好请秋先生赐招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