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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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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151年5月·大理·寻寻觅觅】
第二天一早,燕明姬被燕妃嫣从睡梦中摇醒。
“妃嫣,你……”燕明姬看到床头的包袱,大惊。
“明姬,我决定了,我要去找他。”燕妃嫣的脸上满是坚毅。
“可是……”
“明姬,别阻挡我了,他整夜都不出现,一定是离开了成都府,就算知道他必将平安无事,我还是不能这样……坐着等,你知道的,我不习惯等待。”
“妃嫣,有件事……”
“阿弥陀佛……”燕明姬正想说什么,清晓师太却走了进来。
“掌门师父!”“师太!”她们赶紧起身向清晓师太行礼。
“明姬,昨天表现的很不错,要再接再厉,切不可放松懒怠。”
“掌门师父的教诲,明姬一定不敢忘怀。”
“妃嫣这是要离开了吧?”清晓师太瞄了一眼床上的包袱,了然于胸道,“明姬,你不必挽留了,为师就是算出此事,方才过来的。”
“可是,掌门师父……”燕明姬急欲分辩。
“明姬,凡事随缘,切莫强求,各人命数,自有天定啊。你总不能看着她一生一世,她总要自己面对的。”
“明姬,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师太都说了,我不会有事的,所以你放心好了,记得我们的约定哦!我会常常给你写信的。”燕妃嫣倒是无所谓地笑笑,闯江湖嘛,哪个能没一点波澜挫折的。
燕明姬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良久,才无语地点头。
“妃嫣,你虽不是我峨嵋中人,但总算有点干系,切记下山之后行善惩恶,乃我辈应尽义务,这里有些药你带着,以防万一。”师太递给燕妃嫣一个小盒子。
思及这段日子来清晓师太的指点之恩,燕妃嫣感激地谢过这位慈祥的长者。
于是晨光之中,燕明姬和清晓师太一起将燕妃嫣送下了峨嵋山,开始了她们人生以来的第一次分别。
燕妃嫣下了峨嵋山,先找人打听前天龙舟赛胜出的那只龙舟队。
“你说大牛他们呀?那个后生仔确实了得,姑娘你往前面小棠巷的四合院里寻,大牛他们都住在那里。”一个好心的路人为她指了条路。
“谢谢大叔。”礼多不见怪,尤其是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她又是鞠躬又是微笑。
小棠巷是条简陋陈旧的巷子,年代久远的黄泥墙经过风吹雨打早已露出点点米色的斑迹,墙头枯黄的茅草有一耷没一耷地挂着,墙脚是条小水沟,沟上爬着一些潮湿的青苔,路中间铺着白石板,青葱的小草从水沟和石板路的缝隙里挣出半截身体,在风中轻轻地摇弋着,石板路上水痕掺着泥迹,燕妃嫣提了提裙子,小心翼翼地踮足走过,沿着弯弯曲曲的石道来到巷子底的四合院。
很像还珠格格里面小燕子所住的大杂院,陈旧的大门敞开着,斑驳的黑漆脱落了一块又一块,院心一口水井,几位白发斑斑的老婆婆正在洗菜,三四个小童绕着圈儿追逐,旁边有一个爬满青藤的竹架,架子底下,一个看上去挺壮实的大汉正在汗咻咻地刨着一块木头。
“姐姐!姐姐!”院子里追逐的小童看见燕妃嫣站在门口,欢叫着跑上前来,一点也不怕生。
“姑娘,你……”洗菜的老婆婆抬头询问,那个大汉闻声也停下手里的活,拿手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抹,边打量着她边走近来。
“请问,大牛在吗?”燕妃嫣尴尬地朝大家都点头笑笑。
“俺就是,你是那天那位姑娘吧?”那大汉走到燕妃嫣面前,一把大嗓门震得她的耳朵嗡嗡响。
“大牛,这是你媳妇儿吗?长的还挺标志的。”那几个老婆婆坐在井边指指点点地议论着,干瘪的脸笑得像几朵爬满皱纹的菊花。
“王妈,您说什么呢?这位姑娘是来找唐大哥的。”那大牛回头回了句,又转过头来笑道,“姑娘别介意,姑娘找俺大牛有什么事吗?”
“啊,你,你好,你知道唐公子在何处吗?我们约好相见的,可是我忘记问他的落脚处了。”燕妃嫣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些人打交道。
“唐大哥本来天天都来我们这里,但是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再出现过,大概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吧,不过他住在城里的松风客栈那,姑娘如果急,可以去那里找他。”大牛一拍脑袋。
“多谢大牛哥。”燕妃嫣也是甜甜一笑,这人看样子和唐一尘交情匪浅,虽然在这个时代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她自己也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人,讲究人人平等,礼貌友好,怎么会计较这些。大牛听了倒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乐呵呵地将她送了出去。
到了松风客栈,那掌柜的帮她一查,却道:“这位唐公子从昨晚起就没有回小店。”
“这样啊,那多谢掌柜了。”燕妃嫣道了谢,走出客栈,唐一尘,你究竟在哪里?突然心头灵光一现,当下急忙往城西奔去,城西出去不多会便是山林陡峭,林木茂盛的地势,她将包袱在身上系紧,随手拗了根比较粗的树枝,便往林里深入而去,只要不是老虎什么的,应该还应付的来吧,野猪?勉勉强强了,不能跟它打,跟它比爬树吧……老虎就算了,看上去身材挺健美的,说不定还能扑上树来……
林子里果然有好些硕大的刺猬,野猪倒是不多见,燕妃嫣一路搜寻过去,终于在一处山壁间找到些发亮的银光,那便是亮银矿了,她用树枝挑开那些刺猬,狠狠地抽了几下,它们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散开,她小心地凑上前去,仔细地察看银矿的附近,终于在地上不显眼的地方找到一堆黑迹,用石头去撩了撩,凑到面前闻了闻,好古怪的味道,果然是唐门的金蟾毒液。
可以确定唐一尘的失踪和他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弟弟唐不染有关了,那么人究竟会在哪呢?
忽然,背后隐隐传来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有人?
燕妃嫣一惊,迅速回头,心倏地沉了下来,不该这么大意的……竟然让这么大一只野猪靠近自己。野猪原来比猪要大那么多啊……而且看它的眼神,她几乎可以看到自己身上涂着调料躺在盘子里的样子了。
那野猪就这么和她对峙着,嘴角有哈喇子淌个不停,说有多猥琐就有多猥琐,它盯着燕妃嫣这个囊中之物,倒也不急扑过来,慢慢地趋近。
想施展轻功飞起来,脚却不争气地软倒了,摔在软趴趴的草丛青蔓之中,燕妃嫣心里暗叫不好。
“嗷——”野猪突然狰狞地大吼起来,露出明晃晃的利齿。
“啊!”燕妃嫣一惊,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手上的石头就砸了过去,好巧不巧正好砸中野猪身体最脆弱的地方——它的右眼,野猪狂吼起来,迅速就扑倒在地打起滚来,原来那沾了金蟾毒液的石头正好砸伤了它的眼睛,毒素顺着伤口漫进了体内,饶是它那么大的个儿,也受不了。当下她不敢再犹疑,爬起来狂奔。
好不容易跑出了这片树林,才发现,自己竟然迷路了,正站在一个渡口边,渡口的船夫正要开船,见她行色匆匆,招呼道:“姑娘,要搭船不?”
“好。”她心绪正乱,也不管别的,就跳上船去,过了好一会儿,砰砰跳的心才稍稍平息下来,这才记起忘记问这船要去哪了。
“这位大婶,这船是去哪的?”燕妃嫣问身边的一名船客,那是四十多岁的大婶,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
“这是去江津村的船,怎么,姑娘不去江津村吗?”那大婶奇怪地问。
“啊,这个,其实我是找人的,我和一位朋友,走散了……”
“姑娘可是说一位穿蓝布衣服,个子高高,长的很俊俏的青年?”那船家听到她们的对话,插进嘴来。
“对对对,船家您见过他?”燕妃嫣激动起来。
“呵呵,姑娘你问我老于头就问对人了,老于头我天天在这里摆渡,客来客往的什么人没见过啊。”老于头得意道,“姑娘你打听别人我还记不住,打听那青年我可就不会记错,老于头我看人的本领不会错,一看就知道姑娘你和他是一道的。”
“哟,我说老于头,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一道的?”船客们似乎和老于头挺熟,立刻有人嚷嚷道。
“登对呗!”老于头白了那人一眼。
燕妃嫣赶紧打岔道:“那,船家您知道他往哪去了吗?”
“当然知道,这条河路上有什么是我老于头不知道的,那位公子呀,去了大理!”
“那,麻烦您,船家,我也想去大理。”大理?不就是她正想去的地方吗?
“好咧没问题!咱先到江津村,再去大理!”
一路随船行数日,终于来到了大理城。五月的大理城植满了石榴花和锦葵花。大理国自南诏国(仙剑奇侠传的年代)时期便与唐朝使臣崔佐时会盟于点苍山神祠,立铁卷一式四份,发誓与唐朝永远和睦相亲。如今正处于第十七代国王段正兴(也就是段正淳的孙子、段誉的儿子)的统治之下,由于和宋国交好,又远离战乱之区,城中一派繁荣景象。街上的小贩摆出了丝绸、纸笔、胭脂花粉、人参等百货,甚至有来自土蕃、西域各国的象牙、犀角、鹿茸等名贵特产。燕妃嫣下榻在大理城北的河洛客栈中,线索却在这里断了,放眼整个大理城,茫茫人海,她该从何处找起?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燕妃嫣决定在大理小住,直到找到唐一尘的下落,便先上街去寻找一份临时的小工。在峨嵋山上目睹耳染了一段时间,也在古代生活了两个月,在这个繁荣的城市里,终于很快地找到了一份工,是在城里最大的龙凤酒楼的厨房里帮工。龙凤楼位于大理最大街道五华街上,五华街尽头的五华楼,是城中最高大的建筑。每逢节日,五华楼前经常踏歌宴舞,户户张灯结彩,唱歌声、吹箫声从楼台高处飘来,悦耳动听,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倌风,繁华如梦。而段氏的王室后妃也会出游闹市,与民同乐。
大理城郊点苍山云弄峰脚下的蝴蝶泉以崖下喷涌四季不竭的泉水,泉边古树聚满五彩缤纷的彩蝶而得名。这树其实就是合欢树,此时树上浓荫蔽日,花开如蛱蝶,须翅栩然,竟和生蝶无异,合欢树边更有酸香树、黄连木等芳香树种,清香扑鼻,树荫之下,又遍布着山茶、杜鹃、蔓陀萝、月月红等奇花异卉,更是招来各种蝴蝶,缤纷络绎,五色焕然。方圆百亩,成了一个蝶舞蜂狂的世界。听说四月十五之时,此景更甚,是为蝴蝶节。过了五月,蝴蝶身影飞尽,唐一尘的下落,也仿佛满树枯萎凋谢的合欢花一般,随着五月的过去,六月的到来,没了踪迹。
这个春天的大理城,没有几个晴天,天空中到处飘浮着带雨的云。田野里涨满了春水,碧绿如镜,连船行时,人影近了,水中的沙鸥都不会惊飞。桃花笑着探出篱笆,似开未开,饶有情趣。偶尔一次外出送食盒,空气中迷茫的雾气能把她的衣服都打湿了。燕妃嫣在大理暂时安顿下来,虽然传说中的翠烟门近在身边,却也无瑕更无心情拜会,不是在龙凤楼忙碌不堪,就是在茫茫人海中寻寻觅觅,倒是在龙凤楼打工的闲暇听厨房的伙计们经常唠叨起翠烟门的事,无非是翠烟门那些女子有多美,今天有哪个翠烟花使到大理城采买购物,又有哪个有福气的小伙子幸运地和她们说上话,客栈和酒楼是最大的八卦中心,有时龙凤楼里来往的客人也会遗落下一两个江湖小道消息,比如某个门派的弟子或是某个山庄的少主又爱上翠烟门的谁,不惜卖身为奴投入翠烟门。
这一日雨后的清早,阳光照在瓦上,浮动着一层层绿色。龙凤楼的当班到厨房来,带来一个消息,原来是栽秧会临近尾声,于是一年一度的谢水节拉开了序幕,为了祝贺栽插圆满结束也包括对水神的感谢,大伙儿都被放了一天假,全部劳力包括家中老少都要到本主庙聚餐,杀猪宰羊,敬献本主,祝愿丰收。人们抬上秧旗,簇拥着骑在马上的“秧官”,紧随着的是化妆成渔、樵、耕、读等角色的队伍和霸王鞭、八角鼓歌舞队列,从城内巡回表演到邻近的村庄。燕妃嫣随着人群到龙凤楼外看热闹,游.行的队伍正好来到五华街上,但见那队伍中女扮男装、男扮女装,极尽反串、夸张之能事。连那“秧官”也被打扮成丑角,头戴竖着秧把的斗笠,挂着麦穗做成的胡须,反身骑着高头大马。紧跟着是打扮成渔、樵、耕、读的一行四人,令燕妃嫣不禁联想到天龙八部里的渔樵耕读四位忠臣,再过去便是霸王鞭,那是两队穿着红色短打的舞者,各自手持一根一米左右长的花棍,两端约十厘米处凿孔,穿数枚方孔铜钱。舞者将之忽上忽下,时左时右地挥动,敲击四肢、肩、背等,不断打击出有节奏的响声,并发出叮呤咣啷的铜钱碰击的清脆声。花棍两端还被分别安上了彩色鞭穗,有用麻制的,也有红绸和丝线,舞动时更可欣赏彩穗飞舞的热闹场景。
霸王鞭队后是一队头戴杏花身扎绿绸的红衣少女,杏花人面相映照,个个眉稍含笑,欢欣鼓舞地挥舞着手中的杏红丝带,踏着轻快的脚步一路行来,舞丝带的杏花少女后,几名壮汉吹吹打打着过来,那便是久闻其名的八角鼓歌舞队了,只见一樽巨大的八角鼓被八名高壮的男子一路抬着,两名彩衣女舞者娇若无骨地匍匐在鼓面上。沿街行来时,两旁酒肆上有人纷纷扬扬撒下一阵彩色纸花,伴着一阵清脆铃响,那两名舞女的胳膊仿佛灵蛇般扭动起来,俱是长发飘飘,头戴精美花冠。一名身着黄蓝相间的金丝舞衣,手腕、脚腕处皆套着金铃铛,系着水蓝色的长丝带;另一名身着红黑相间的薄纱舞衣,手腕和脚腕套着金铃铛,系着酒红色的长丝带。随着乐器的节奏,越扭越欢,水袖轻轻漫漫地从玉臂上滑落下来,身子也渐渐直起,突然一个倒翻,右腿立着不动,身子后仰向后直到两手往后撑到鼓面,如同两道弯拱,矗立于鼓面,同时左腿高高向天踢起,华丽的舞裙被踢起,仿佛孔雀开屏,脚腕的长丝带随即在空中划出数道优美的弧线,白玉般的长腿俱裸露于众前。随即两女挺腰起身,扭着身体踏了一个交错位,后面是那红黑相间的薄纱舞女,侧立仰首,两手捏兰花直指向天,仿佛一棵窈窕合欢树朝天舒展,前面是那黄蓝色金丝舞女,半跪于鼓面,向左右伸展手臂,本来一直低头的她,随着一阵突然变急的乐声一仰首,乌丝飘起。
燕妃嫣所处的位置,和她及近,正好看到她的容貌,饶是在二十一世纪看多了形形色色的美女,也忍不住在心中为这名舞女喝了个彩,只见她眉上点缀着数点晶亮,耳上各垂着三串细长的金丝耳坠,脸若桃李,唇色樱红,漫天彩色纸花落在她的发上,衣上,犹如桃花仙子下凡。此时乐声更加欢快起来,抬鼓的大汉随着乐声迈着流星大步夸张地左右摇晃起来,八角鼓亦大幅度地震动起来,鼓上的舞女直起身来,一前一后踏着节奏跟着左右舞起,手腕的金铃在雨后的阳光下灿烂无比,水蓝色和酒红色的丝带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弧线,交相辉映。乐声渐渐转急,抬鼓的大汉亦渐渐停下脚步,八角鼓恢复了平衡,两名舞女在进行了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旋转后,那黄蓝色金丝舞女身体向后微倾,左手高举,右手牵引那名红黑相间的薄纱舞女,只以手险险地撑在黄蓝色金丝舞女左腿上,整个身子竟腾空翻起,藕色的白玉长腿高高踢在空中,单薄的舞裙滑落于腰间,两人的身体裹于衣裙中,在阳光中若隐若现,玲珑有致,引起喝彩无数。
燕妃嫣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的目光越过这一切,停在半空中薄纱舞女的身后,那里是蓝天下一片翻起的檐角——大理城最高的建筑——五华楼。楼顶的乌青瓦上,盘刻着几条昂首的巨龙,衔着硕大的珠子,龙脊的旁边,隐约一个年轻挺拔的身影,那个忧郁内敛的青年——唐一尘。
燕妃嫣站在五华街上,隔着热闹的人群望着五华楼上的青年。
唐一尘,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似乎也盯着这边的歌舞,却没有看到她。
第一次孤身一人漂泊在外,第一次跑遍大江南北地寻觅一个人。所有的委屈和担心,化成了泪雾,迷蒙了她的双眼。
“一尘!”这些日子来的思念,都化成此时一声缠绵的呼唤,被淹没在十里红尘的滚滚人潮里,漫天飞花中,燕妃嫣一足点地,迎风跃起,越过人群,越过舞队,直向那高楼上的人飞去,留下遍地惊呼声,以及——身前那名身穿黄蓝色金丝舞衣女子突然错愕的表情和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