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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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李寻欢为成全龙啸云对林诗音的倾慕之情自甘退出，纵情声色，长宿青楼，终令得林诗音情伤心死舍其而嫁与龙啸云，同时也令自己落了个风流浪子的名头。
混迹青楼虽为刻意做戏，但这风流之名倒也非是空负。李寻欢年少时轻狂不羁，于风月之事早早便已通晓，宽衣解带的技巧更是可称娴熟，只不过……替男子宽衣这还真真是生平头一遭。
凡事总有第一次。
李寻欢并未呆愣太久。铁传甲归返尚需时日，梅二先生又摆明撒手不管，如今这床上之人全然失了自理能力，亟待他人援手相助，而此时能够助他的便只有自己了。
助人之事李寻欢一向乐于为之，更何况对方还是个伤重昏迷的病患。
记得厨下尚有热水，用木盆盛了来搁于凳上。打开屋角的榆木柜子，里面多是些褶皱泛黄的半旧布衫，草草折叠随意堆码在一起，几乎分不清外衫里衣。李寻欢无奈一笑，果真是梅二先生的作风。
忽自记起铁传甲行前似曾说过有帮自己另带了几套衣物来，于是转身出屋到留置于院中的车厢内查看，果然有个锦布包袱。拿了包袱返身回屋，从里面随手拣了套月白的内衣衫裤出来，于床头放了。抬眼却见卓东来眉心比之方才更为紧蹙，唇色也因抿合用力而略微泛白，不由得在其身侧坐下来，凝眸观视，若有所思。
李寻欢返抵中原不过数日，一路上却已听闻不少有关大镖局之事。与雄狮堂之间的几番交锋，于红花集的惨烈围剿，江湖事向来传得快，更何况是此等震动武林的大事。总有那好事之人喜于将此类消息四处宣扬聊供谈资，且少不了加油添醋、绘声绘影一番，直似他们亲身所历、亲眼所见，可究竟真实度能有几分便不好说了。
而于这些事件当中所牵涉的主角们，自也各有评议褒贬。
司马超群高大威武，豪爽正直，才三十六岁便已渐渐成为江湖豪杰心目中永远不败的英雄偶像。
“雄狮”朱猛阴鸷沉猛，勇武骠悍，为人重情义、轻生死，属下有一票誓死追随的弟兄，亦是当世之豪杰。
还有神秘少年小高，武功怪异，身份成谜，铜驼巷外血洗长街之时，与朱猛并肩作战，一朝成名。
至于卓东来么……
听人道，紫气东来枭狠善谋，阴酷无情，行事雷厉果决、手段不拘，是个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狠厉角色。
坊间风评如是，李寻欢却并非人云亦云之辈。江湖传闻虚虚实实，不可不信，亦不可尽信，亲眼所见尚且未必便是真相，道听途说的就更加不能太过当真。
且不知为何，李寻欢虽至今未曾与卓东来交过一言、对视一眼，却偏就觉得此人非是若传言中那般狠绝可怖之人。
这是一种直觉，道不清，言不明，毫无依据却又笃定无疑。
李寻欢是个相信直觉的人。
即使过往也曾因此而识错了人、交错了心，但李寻欢自问，若是人生当真可以重新再来一次，自己大概还是会做出同样的抉择，既如此，又何需无谓多虑？
见卓东来眉间又紧了紧，李寻欢不禁微感疑思，究竟是怎样的梦魇才会令此等连梅二先生都视之为枭雄的人物如此动容？
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抚上卓东来紧蹙的眉心，轻揉缓按。
仿似得到了安抚般，慢慢地，卓东来的眉间竟真的舒缓开来，面上神情也渐渐趋于平和安宁。
记起须及时替卓东来擦身更衣，李寻欢敛了思绪，将被子掀开一旁，动手为其宽衣。之前处理伤口时，为方便换药外衫早已除去，李寻欢长指轻牵，解了其中衣系带，动作轻缓地将浅紫内衫褪下，生恐牵动了胸前伤处。
中衣被冷汗浸沁，隐隐泛潮，前襟上一大片暗红血渍凝结生硬。也是该换下来了，李寻欢暗忖着，随手搁在一旁。
检视过伤处，并无异状。早上梅二先生才为其亲换了重新调配的秘制伤药，直道再过些时日待伤口长得密实些便无甚大碍了。
取了条干净的汗巾投入盆中，浸透了热水，拎出拧干，于掌上摊开来，小心避过胸前伤处与裹缠的棉布，仔细拭去那浅麦色肌肤上的一层薄汗。
昏迷数日，原本精健的身形比之初见时已然整整消瘦了一圈儿，肋骨隐隐凸显，肤色略带着病态的萎黄，唯有肌理依旧紧实细密，显是平日里保养锻炼得极好。
李寻欢眼底不觉掠过一丝赞赏。这人定是极注重身体，亦十分勤于练功，想来身手必是不错。
擦拭完上身，李寻欢先替卓东来换上干净的里衣，才又去褪长裤。中裤褪至膝盖下方时，双手微滞，但只稍顿，便又继续着动作。
金属绑腿被拆卸下的一刻，卓东来的身子明显一僵，全身倏地绷紧，置于身体两侧的双手死死攥住，指节泛白，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
察觉到卓东来的异样，李寻欢抬眸看去，只见那人舒展未久的眉目又已纠结在了一处，且比之方才更甚。心底某处似被不经意地触动了下，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来不及捕捉。
绞干了汗巾，分外细心地擦拭着那条有些与众不同的小腿，手下动作极尽轻柔，犹如对待肌肤稚嫩的初生婴儿。
待得擦拭完毕，又为其换了中裤，拉过被子重新盖好掖实。再看去，卓东来神情兀自紧绷，不自觉轻握住被子下的手，稍稍收紧，拇指轻轻摩挲。
半晌，卓东来的面容终又渐复了平静。
“已经这么多天，为何他仍是不醒？”看着梅二先生为卓东来缠扎好伤处，李寻欢于旁问道。
卓东来自那日梦魇有所知觉后便又再次恢复了沉寂，只间或有些不易察觉的细微异动，始终未见有醒转的迹象。
“药石治身不治心，我只能救他的命，却解不了他心里的郁结。反正这条命已经保住了，醒不醒得了还得看他自己，要是他自己不愿醒，那我也无能为力。”梅二先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自己不愿醒？
李寻欢瞧着卓东来紧阖的双眼暗自思忖着。
莫非……与之前的梦魇有关？
传闻中如此厉害的人物竟也有怯于面对的事么？
抑或是……已生无可恋，宁做长眠？
铁传甲回来了。
就在李寻欢瞧着卓东来沉思出神的时候，马蹄声近，铁传甲于门外勒停了那匹大漠良驹。
未待李寻欢回过神来，床边已不见了梅二先生的人影。
“酒呢、酒呢？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的酒呢？”院子里响起急切地问询声。
“拿去！你这个酒鬼。”紧接着是铁传甲不甚和善的回应。
李寻欢尚未走到门口，铁传甲已大步跨了进来。
“少爷，我回来了。”
李寻欢微微颔首：“一路上可还顺当？”
“路上倒没什么事儿，就是……”铁传甲欲言又止。
“怎么？”
铁传甲瞥了眼床上躺着的卓东来，迟疑了下，才道：“少爷，这个人……很危险。”
李寻欢闻言了然：“你可是听到些什么？”
之前铁传甲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并未及谈到卓东来的身份，但现下铁传甲显是已然知晓了。
“少爷，想必你已经知道，这个人是卓东来，大镖局的卓东来。”铁传甲为人憨直，却非愚笨，梅二先生久居长安，怎会不认得这赫赫有名的紫气东来？
“我知道。”李寻欢淡应了句，等着铁传甲继续说下去。
“那你为何还要梅二先生救他？”铁传甲知道自家少爷一向心善，但也不该救这等奸邪之人。“咱们这一路上听到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和他有关？此人阴狠毒辣、翻脸无情，实非良善之辈，听说他如今已是众叛亲离，连唯一的朋友司马超群也已与他彻底决裂。更有人说，他不但逼死了司马夫人与一双年幼的儿女，更不顾多年兄弟情义、将司马超群强行驱逐出大镖局，逼得其走投无路，殉情自尽。少爷，像他这种无情无义的人，不杀他已是便宜他了，为什么还要救他？”铁传甲向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路上听到不少坊间传闻，心中不免焦虑，深恐李寻欢救错了人，又要再一次重蹈以前的覆辙。
一个伪善的龙啸云已经毁了李寻欢的一生幸福，绝不能让这个恶名昭彰的卓东来再将李寻欢如今难得的平静生活也给毁了。
“传甲，你何时也变得这般轻信江湖传言了？”李寻欢淡淡地说道，“你当知道，江湖传言大多是不可信的。既然有人送他前来求医，就说明他至少尚有不该死的理由。见死不救，非是我辈所为，救他，乃是出于道义，无关其他。倘若他日此人当真为害江湖，祸乱武林，我绝不会坐视不理，必当亲手除之。但于此刻，他只不过比死人多口气罢了，能否醒来尚未可知，谈何危险？”稍顿了顿，又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赶了几天的路，先去休息吧。长安不是久留之地，他在这儿，恐怕早晚会给梅二先生招惹麻烦，明日一早，我们便回李园去。”
“难道少爷你还要带着他？”
李寻欢淡淡一笑：“人是我坚持要救的，自不能让他人因此事受累。况且，若他果真是如传闻中那般的奸恶之徒，将他留在李园也较为妥当些。”
铁传甲皱了眉。
妥当？的确，有小李飞刀的亲自监管，整个江湖都妥当了，整个武林都可无虞了，但是你自己呢？把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留在身边，无异于引火上身，引狼入室。好不容易才有了这几年平静的日子，难道当真要因此人而一朝尽毁？
可是铁传甲并没有再说什么。
铁传甲心底不赞同李寻欢的做法，但却深知李寻欢的脾性。李寻欢决定要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若林诗音在世，或许可以，但林诗音香消玉殒多年，早已化作了一堆白骨。于此世间，已再无人可左右李寻欢的想法。
铁传甲当然也不行，而且铁传甲也从未拂逆过李寻欢的决定。
铁传甲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点好一切，准备明早动身启程。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