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芳华尽》voile

1、序

　　一夜芳华尽，半点不由人。这里也曾经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苑内正丰隆。这里也曾经有蛾儿雪柳黄金镂，笑语盈盈暗香去。而今却休说从头，只剩下这断壁残垣都付与似水流年，让人叹息。

　　慢慢从倾倒的梁木间走过，静静移开那些散在地上的残垣。我脚步细细，仿佛是怕惊扰了那留在这里的缕缕魂魄。太阳底下有什么晃晃的刺着眼，上前细看，竟是一块残镜。轻轻拨开土，拾起，翻转，仔细拂去上面污垢。这才发现铜镜上相思藤蔓的花纹上纠缠着一个名字：未兰。轻轻拂过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久抑的泪终于一滴一滴落在这镜面上。泪水与尘土纠结，尘土却不能承受这样的重，任泪水分开细土，滴落。未兰，原来你不曾归与尘，归与土，与日月同光。那么你又在何处受苦？

　　未兰，未兰，原来父亲早已为我们定了这人生。你未成兰而芳魂飘渺。我却是未若，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坯净土淹风流。我比你更不堪，又有谁知道当年江南布衣庄尊贵娇弱的大小姐，这些年里经历了怎样的不堪。呵呵，未兰，当年我俩又有谁会想到呢！

　　“若若，怎么了？”这世上，如今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来了。而他，原本却是你的。未兰，未兰，我恨你。你早已去了那么多年，却将自己那么深的刻在别人的心里，一点一点的纠缠，不肯放松。

　　我从不知道当他在看着我的时候，是否也看到了你。未兰，真好笑，我与你不同母亲，却那么相似。嘘，告诉你，这里有一个秘密，这是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秘密。而今我说与你听了：那是因为我们都象另外一个人。不，不，应该说我们的母亲都象另外一个人。哈哈，可笑吗？我们的母亲一辈子明争暗斗，却最终也不知道那个男人透过她们看到了另一个叫他魂牵梦萦的女人。就好似你，你虽然走了，可是如云的心中却永远有你，而今他学着我们的父亲，透过我看见了你。世事这样可笑，轮回了又轮回，我们都没能逃脱。

　　我转身，在阳光下，流下我的泪。我说：“云，未兰的镜。”我看到他俊挺的眉，刹那紧锁，大踏步的走来。我的指尖紧紧掐入这片破镜中，残破的镜边已经钝了，象我的心已经麻木，割不破，伤不了。我只是那样紧紧地握着，握着……。

　　他伸手来要，我递过去。他似我，一遍遍抚摩着镜上的名字，连带着那些相思藤蔓，嘴里轻轻的呼唤：“兰儿，可怜的兰儿。”我看着他，心里不禁冷冷的笑了。未兰，他还当你是当年那个玉为精神花为魂的可人儿，那个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俏少女。错了，未兰，那个荡秋千的女子是我。你看，前尘往事我都模糊了，老把我当做你。可是你和我，又怎样分呢？

　　我大哭起来，叫出我从未曾叫过的称呼“妹妹，妹妹。”未兰，我今日在他面前又做戏了。你看见了吗？原来人生不过一场戏，看多了自然也就会了。为了你，我在他面前又耍了心机。未兰，他一天不能忘情于你，我们三个就这样一辈子纠缠到底吧。你怕吗，我不怕？因为我是未若，什么都未若。可，我心底不甘，我只想要一个如意，一个就够了。

　　你还记得那个翡翠如意吗？宫家给你的聘礼之一，是我把它打碎，看着你眼泪满眶，我却笑了，还对你说：“岁岁平安。”你大概是那时候才明白，我和你永远不可能是一对姐妹。而我，却在一出世就知道了。未兰，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象你母亲，那么我就可以放肆地跟你斗。你是绣花枕头稻草包，却要和我这样纠缠。我恨你，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恨。

　　如云揽紧了我，轻轻拍抚，“别哭，别哭，若若，我可怜的若若。” 我啜泣着，埋入他的怀里，那里有我熟悉的味道。那种钟鸣鼎盛，兰麝细细，金鼓玉堂，旧俗世家的味道。未兰，这是我们都熟悉的味道。我留恋这个味道，所以留恋这个怀抱。我在他怀里笑了，我赢了你一局，未兰。你得了他的心，我得了他的人。说不定，总有一日，我还会要到他的心。可是，我不稀罕。在那肮脏地里，我早已看透了男人的心。未兰，我不稀罕他呢，你会哭吗？一如当年我打破了你的翡翠如意。

　　未兰，你真傻，那不过是件死物。秦家鼎盛的时候，这样的货色随便一拿就有。你把它看的那么重，还不是因为抱着我的这个男人。可是，未兰，你知道吗？男人的心最不可靠。你离开的五年里，他看着秦家起落，他有了一个又一个莺莺燕燕。你若在，他若知道你有过怎样的一段，你猜，他还会不会对你好，想着你，念着你。所以说，你是未兰，在大难来前就死了，死的好。我是未若，所以我未若你。我真希望死的那个是我。那么我就不用辛苦的挨到现在。多少次，我只想下黄泉上碧落的追随你去。和你再在另一个地方纠缠。可是，从小我的教诲里只有面对这个词，没有逃避。那是父亲为了培养我成为衣庄主事而灌输给我的信念。我终究是放过了你，而累了我自己，直到我再遇见宫如云。

　　再见他，他还是叫我若若。他从小就这样叫我，却叫你兰儿。我再听到这个名字，瑟瑟发抖。他也象现在一样把我揽入怀，无比怜惜。闻到那我们都曾经熟悉的味道，我的泪落下来。那是我五年来第一次在人前流泪。曾经以为不会再有泪了，可是毕竟也哭了。未兰，那一刹那，我透过他却看见了你，看见了我们的曾经。人生真象梦了一场！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你醒了吗？未兰。

　　啊，你不知道吧。如云又升官了呢。已经是尚书了，官场得意的他，来寻那少年的梦，才有了我们的相见。你说好不好笑，未兰，秦家大难时，他为了自家的安危而袖手旁观。如今却来做拯救我于苦难的大善人。旁的人都交口称赞他不计较我现在的出身，念旧情纳我为妾。我也恰如其分的帮着做戏，演的声泪俱下。未兰，我已说过人生就是一场戏，大家都沉醉其中，不过就是演的好演的坏的分别。在过去的六年里，我看遍了各种各样的戏，慢慢地竟也锻炼出来了。那是我们以前怎样也不会想到的。是啊，怎么会呢。江南秦家显赫一时，又何曾要这样演戏。

　　未兰，你知道么！我演的虽不是顶尖，却也是好的了。每回演完，我就偷偷的笑，却每次总是笑到流泪。我跟着他，不过也是贪恋那一点旧日的影子。我总在透过他看着你呢。人生里，又有谁是真心的。我们俩不过是对彼此都有需求而已。未兰，你听了这个准要吃惊，说不定还要哭。是啊，要是换了六年前的我，我也不信，那时的你我又怎能想到显赫一时的秦家也会有破败的一日。那时，你的心思都在你如云哥哥身上，而我却想着怎么和你作对，怎样让父亲更看重我。那时，真的是鸟在树梢云在笑，记得当时年纪小，花月正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