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鱼2002》炼之蜻蜓

8、青蔷薇

　　8岁生日那天，蔷从非手里收到出生以来的第一份礼物。
　　一条玻璃制的鱼。
　　她看着那条鱼，阴暗，潮湿的绿，是角落里青苔的颜色，感觉，像看到了自己。
　　8岁的女孩，眼里只有一片淡漠的荒凉。
　　半年以后，她的生命里只剩下这个男人。

　　****
　　南在女友的生日聚会上见到蔷，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神情慵懒。南不知道这个女人什么地方吸引他，但移不开视线。不是平凡，也没有不平凡，没有另类的沧桑也没有纯真的平淡，有的，只是无尽头的慵懒。
　　一个月后南和多年的女友分手，开始和蔷交往。
　　没有人知道蔷的背景。她习惯穿白色棉布T恤，很旧而且宽大的背带牛仔裤，头发很随便的留着，长长的散在背后，从不化妆，懒散而孤僻，但却是美丽的，像开在潮湿角落里的花朵，阴暗里依然有美丽的锋芒。
　　蔷一个人生活。泥灰的老楼爬满了荫绿的藤蔓，爬墙虎浓荫的绿叶和窗外苍老梧桐宽大暗绿的叶子似乎阻挡了所有的阳光，将屋子和外面的世界阻断。屋子很空，东西散乱的放置，她的钱常随意的花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并且毫无节制，关于她有很多传言，南常常听到的，是有个男人在养她，似乎不是家人。
　　南只觉得无论蔷是什么人，他离不开蔷。
　　他常常坐在地板上，看蔷光脚在屋里木质地板上走动，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慵懒，下雨的时候蔷会留他过夜，但只让他睡客厅。南看蔷时没有语言，却有很深的爱。他对于自己会这样爱一个一无所知的女人感到不可思议。
　　南，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我跟你说过你的感情用在我身上只是浪费。蔷笑着，指间的烟落下灰烬。
　　地板上堆着空的和未开的酒罐。
　　但是，蔷，南侧身吻她的额角，现在你在我身边。
　　蔷微笑，笑容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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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时候蔷起床喝水，南在卧室门打开时轻微的响声中从梦境徘徊回来，清冷模糊的月光照在那个女人身上，她赤脚走在木地板上，猫一样，没有声音，漆黑的头发随着动作晃动，露出背上和手臂上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南在半梦半醒中感到模糊的心痛，看他爱的女人在房间里走动，他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
　　蔷回头时，看到南的视线，对他微笑。南，我说过不要有这样的眼神。
　　蔷，我爱你。南坐起来。
　　我知道。蔷隐约的笑容若有似无，她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在他旁边坐下，点着烟。烟和酒始终是她生活的一部分，无所谓什么牌子。注意到南游移在她伤疤上的视线，眼里的笑突然变浓，浓得有一种对伤痛的轻视。你在意？
　　你从不提起你的过去，蔷。
　　那是因为没有人问起。大多人会在心里好奇和猜测，但不问出口。我没有想隐瞒什么，都是些蒙了灰尘的旧事，你想知道也可以告诉你。

　　我妈妈在14岁时被骗，生下我，然后，怎么说呢，精神上出了问题。
　　蔷停下来抽烟，抓了抓头发，似乎在思索着语言，继续说，在我记忆中她很神经质，她只是生了我，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妈妈这个词对我来说太模糊，只是背上的伤口罢了。南，别用那种怜悯的眼神，因为你要听，所以我讲，我不想找人分担什么，所以不需要同情。南怜惜的轻吻蔷肩上的一道疤，但这不是同情，蔷，很疼吧。？
　　也许，很久以前吧。但它们早已不再是伤口，只是浅浅的疤，所以不会痛。蔷的声音平静而空旷。
　　你母亲呢？
　　死了。在一次发病时冲上街道，被车撞死了。她因为精神问题，到死都有着孩子般的笑脸。所以，非才会和她在一起吧。
　　非？
　　妈妈的情人。他死后家里人都不再管我，只有非要我。其实他没有义务的，他的野性不适合城市，四处旅行，碰上了妈妈，和她好过一阵子，如此而已。但是他一直养我。
　　蔷的眼里有低沉柔和的目光，隐约的笑容美丽虚幻，南紧紧把她拥在怀里，她仿佛这暗绿潮湿的城市里的幻像，随时会消失。

　　****
　　女孩从男人手中接过那条鱼。
　　阴绿的玻璃残留着男人手掌的温度。女孩童年荒凉的眼神印在男人心里，他不知道，那之后多年，女孩一个人时只有凝视着那条青苔色的玻璃鱼才能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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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你在哪里？
　　蔷听到电话那端，是接收不良的沙沙声。非低沉的仿佛来自野外的嗓音，我在东北，一个小村，正准备回去。蔷，你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蔷握着话筒，长久的沉默。非什么也不多问，静静地等待，许久。蔷，我很快就会回家。
　　非要回来了。
　　蔷转头望着窗台上游动在潮湿空气中的玻璃鱼，她深爱的男人要回来了。
　　****
　　一个人时，接近她的男人蔷不会拒绝，顺意就可以交往，但是每一个都在非回家之前分手，一直如此。所以即使是南，这个她几乎要喜欢上的男人也不能例外。
　　提出分手时，南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
　　我不会答应的，蔷，我爱你，比你想的更深。
　　但是我没办法爱你。蔷的神情在酒吧昏暗光线下有南陌生的空旷淡漠，只是她的慵懒依然属于她。
　　我不急着要你现在就答复，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是应该告诉你，我爱非，很多年，我的心里放不下别人。
　　他爱你吗？
　　我想不爱，他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但我不能失去他。蔷无法想象没有非的人生，她觉得，迟早，她会杀了他，再杀了自己，他们就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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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黄的梧桐叶落光的时候，非回来了。
　　这个35岁的男人在平淡的沧桑中依然磨灭不了生来的野性，英俊成熟的脸上残留着年少时落拓不羁的线条，眼神深邃，埋没的住一切过往。
　　非从不提自己的过去，但蔷感觉到这个男人心里尘封着一份沉重的爱。
　　她爱这个男人，爱得如此深。
　　然而，这个男人这次回来，却是为了永远离开她。
　　恐惧像一个无底的深渊。
　　你也要抛弃我？
　　蔷，已经没有人能抛弃你，你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你可以独立。
　　你根本想逃避我，逃避我的感情，从你知道我爱着你时，你就开始不断旅行。你收养我，难道只是因为对妈妈的责任？
　　非的声音，微微沙哑的低沉。不是因为你母亲。只是第一次见到你，童年时你眼里看不到边际的荒凉，我没办法丢下那个有脆弱的淡漠眼神的女孩不管。
　　因为是你，我才收养你。
　　****
　　深夜时，非在一种压抑的沉重中醒来，感到脖颈间有坚硬的冰冷。他睁开眼，蔷的脸在他上方，漆黑的头发铺泻下来，眼里，是消失了多年的空荡的荒凉。
　　荒凉得没有眼泪。
　　冷冰冰的刀刃抵着非的脖子。
　　为什么你不爱我。
　　蔷的声音像从寂静的深海传来。
　　你是我养大的，我最重视的是你。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只除了爱。非平静的，没有打算反抗。眼睛像看着自己子女的野兽，温和却坚硬。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个女人，我比不上她吗？
　　蔷，你和她永远无法做比较。你就是你。而她是我心里的一个硬结，和我的身体灵魂都凝固在一起，这不是爱情，但我比谁都爱她。到死。
　　可是我这么爱你。
　　蔷的声音有一丝呜咽，手里的刀浅浅割破了非的皮肤，殷红的鲜血从皮肤和锋刃间渗出来，透明咸涩的液体渐渐盈满了蔷的眼眶。
　　非，别离开我。
　　非清冽的眼神保持着沉默。整个夜晚都在房间里凝固，世界寂静得像只有她和非的海底，很久，蔷的手轻轻颤抖，大滴的泪落在非的脸上，冰凉，却滑过灼热的痕迹。
　　蔷紧绷的手松动，刀在她离开非身边时掉落在地上，低沉的碰撞声割破了沉寂的海底。
　　非在伤口的血迹渐渐变硬干涸时，带上自己的行囊，离开了这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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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冷的秋风从洞开的窗户吹进空旷的房间，吹不起沉寂海底浅浅的波纹。潮湿荫绿的城市在凉风中失掉了浓重的绿色。蔷苍白的脸色，像在阴暗角落里随时凋败的花朵，美丽却脆弱。
　　蔷拿起刀，狠狠割断了手腕的动脉。
　　电话铃声在海底发出沉闷的响声，南恍惚的声音在遥远的岸边，传进破碎的世界。
　　蔷，我一夜没睡，认真想过，但答案还是同一个，我爱你，我会等到你忘掉非。一直等，一直等。
　　蔷脸上浮起浅淡模糊的笑，空荡荒凉。
　　她是这城市里一个随时会消失的美丽幻影。
　　南，谢谢你。
　　浓稠殷红的血沿着电话线流浸滴落，汇积在桌边汩汩流淌向地板连成一片。
　　血与电话的金属浸泡出粘腻的甜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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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蔷8岁时，非送给蔷苔藓绿的玻璃鱼，给了她一个家。
　　蔷22岁，非留下寂静海底叫作蔷的鱼，带走了她的世界。

　　-----------------------------------------------青蔷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