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君归》雪中立鹤

1、谶言

　　仲夏的夜，热风卷着湿乎乎的潮气，呼啦啦扑面而来，惊得林中小兽四散奔逃，一个个叽叽咕咕，传递着大雨将至的预警。

　　一阵躁动之后，连聒噪不休的蝉都住了嘴，乖乖找几片树叶遮挡，等待着滂沱大雨的洗礼。

　　忽然静下来的林子里，一股危险诡谲的气息弥漫开来。

　　小兽们各自归巢，匆忙间有几只停下了脚步，叽叽咕咕交流之后，忽然掉头，往前面低洼的水塘处冲去。

　　此时的水塘边上，正匍匐着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小妖。

　　水草缠绕在她苍白细瘦的腕子上，似要将她扯进去淹没；干枯分叉的头发一缕一缕纠缠在一起，似是打了一个又一个死结。

　　心善的小兽绞尽脑汁地梳理了半天，却奈何不得分毫。

　　最终只得招呼同伴，将这小妖翻了过来，凑上去探了探鼻息，朝着同伴咕呱了一声——还活着。

　　活着，那必然是要救的，仙魔纷争不止，他们这些小兽小妖便一日不得安生。

　　物伤其类的情怀，让它们不由自主结成了同盟，一个个叽叽咕咕呱呱喳喳地把小妖抬了起来，试图往林子里移动。

　　偏在此时，林子后方传来一阵嬉笑怒骂的声音，几道娇俏清丽的女声，声声骂着“死鬼”、“禽兽”等嗔怪的语句，而另一道低沉雄浑的男声，则毫无羞耻之心地应道：“仙子的赞美鄙人都收下了。今日良辰已度，欢乐已过，不必相送，告辞。”

　　说话间，闷热的风穿林打叶，引得梅子酒的气息扑面而来，惊得小兽们纷纷竖起了耳朵炸了毛——糟了，魔头来了！

　　此人虽然自诩为上神，却总喜欢随手抓几只小兽回去，剥皮抽骨，做成精美的雕刻，送给他的仙友们做乐子。

　　就小兽们已知的来说，便有脑袋被拧下来当球踢的，有眼珠子被挖出来当夜明珠送美人的，还有砍了爪子摆在桌子上当果盆的，亦有削了耳朵切成长条给哮天犬当脆骨棒磨牙的。

　　念及此，小兽们心中戚戚然，即便善良的内心不断责备自己不该将小妖丢下，可灵魂深处的恐惧还是战胜了一切，催动它们丢下小妖，溜之大吉。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后，一切归于死寂。

　　仙子们已然带着不甘散去，而上神祁归年终于尽欢而归。

　　御风踏云不过是寻常，可今日，他酒酣脑昏，便弃了这潇洒飘逸的赶路之法，提着一壶没喝完的梅子酒，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徒步穿林而来。

　　忽地一声闷哼，祁归年手中的酒葫芦噗的一声飞了出去，落在右前方的水塘里，咕嘟咕嘟几声，喝饱了塘中水，沉入塘底不见踪迹。

　　祁归年定了定神，恍惚的视线恢复了片刻的清明，低头一看，原是一丛水草挡了他的道儿。

　　嗯？

　　水草？

　　这年头水草都敢上岸挡道儿了？

　　定是魔界那边的魔气侵染了仙庭治下广袤的大地。

　　否则，何至于区区水草都成了精？

　　不行，等他回去了，定要找玉帝老儿好好说道说道，这停战多日到底是为了什么，至今也没个说法，战事一再僵持下去，迟早会害了无辜的苍生！

　　打了个酒气十足的嗝儿，祁归年抬起脚来，试图将这不长眼的水草踹飞，却不料，水草忽然闷哼一声，动了。

　　不光动了，还挣扎着，似乎想要爬起来，跟他过两招？

　　祁归年酒劲上头，有点犯糊涂，便后退几步，摆开架势，抽出他的遂云剑，大喝一声：“呔，妖怪，来战！”

　　不想，他辛辛苦苦摆了半天的花架子，那水草妖怪却再无半分响动传来。

　　视线又开始犯迷糊，祁归年甩了甩混沌的脑子，收剑挺立：“你既不打，那本上神便过去了。若是踩着你踏着你，也是你——嗝——自找的！”

　　他这气势汹汹的一通恐吓，那水草妖怪并不放在心上，甚至视他为无物，连动一动给点回应的迹象都没有。

　　祁归年乐了，看来是个怂包。

　　既是怂包，那便放它一马！

　　他便迈开腿，再次上前，却不料，这次又是噗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

　　这一摔，腹中酒水开始犯上作乱，扯着他的胃便是一通拳打脚踢。

　　痛得他匆忙起身，跑去旁边的树下，扶着树干，一通好吐。

　　甫一吐完，腹中便安生不少，眼也不花了，头也不昏了，就连绊倒他两次的那个水草妖怪，也终于叫他看清楚了。

　　抬起脚来，将那水草妖怪的正脸拨了朝上，祁归年扔了擦嘴的帕子，定睛一看：原来真是只小妖，胆子倒是挺肥，敢挡本上神的路！

　　“倒也有点出息，本上神便行行好，舍你几粒丹丸续命吧。”

　　说着便俯身蹲在了小妖身边，一手扒拉开黏在小妖脸上的头发和水草，一手捏着她的下颌，将几粒丹丸尽数推了进去。

　　上个月从老君炼丹炉处硬磨来了这几颗，倒是一下子全便宜了这小妖了。

　　也罢，带回去养着吧，说不定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即便脑袋不能当球踢，那这手腕细长，大抵也能当个鸡毛掸子的手柄用用。

　　念及此，祁归年在恶趣味的驱使下，将这小妖提溜起来，带走了。

　　待他一走，那躲在灌木丛中的小兽便呼啦啦全钻了出来，用彼此才能听懂的兽言兽语交流着——

　　“完了完了，我看他眼神放光，嘴角上扬，定是也想将小妖的头颅拧下来当球踢！”
　　“倒也未必，我看他眼神有意无意总盯着小妖的腕子，兴许是想把小妖的腕子剁下来！人间有道美味便是取此部位下锅，放上各类调料，油炸烹煮，做出一道佳肴，似乎叫什么泡椒凤爪！”
　　“老天，竟残忍至此？如此行状，如何当得起上神二字？天帝老儿，到底养了一群什么魔鬼！”
　　“嘘，都少说几句吧，万一叫他听见了，回头把咱们都捉回去，做成一道百兽汤，听说眼珠子都能漂满整整一锅！”

　　小兽们被最后这句话吓得倒吸数口凉气，偏在此时，头顶炸裂数道惊雷，夏雨将至，只得闭上嘴巴，各自散去。

　　此时的雷云之上，却闹了个笑话。

　　祁归年踏云归来，本打算走南天门而上，回他的仙府，却不料，门口天兵天将全都飞掠过来阻拦他。

　　说是魔界来了个挑衅的，天帝有命，修为乏善可陈者务必回避。

　　祁归年只得撇撇嘴，掉头走西门。

　　却不料，迎面与那雷公撞在一处，将雷公的雷鞭撞飞出去，气得雷公骂骂咧咧：“你这醉鬼！又是一身的酒气！是不是又惹了哪个仙子，一时高兴昏了头，连路都不看了？”

　　“雷公息怒，祁某绝非有意。要不我去帮您捡回来？”祁归年倒也不是怕雷公，只是不想跟这凶神恶煞的大汉结仇罢了。

　　再者，仙庭谁人不爱挖苦他一两句？他习惯了，根本不甚在意。

　　雷公听罢，很是不屑地撇撇嘴：“不必了，我自己捡！玉帝老儿再不管管你，你早晚要栽在女人手上，哼！”

　　祁归年讪笑一声，掂了掂手中小妖，心说，栽在女人手上？那是不可能的！倒是今晚，竟栽在了一只小妖手上，还是两次。

　　啧，回去便将它养肥了，以便日后宰了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