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第二章.觉来人已痴

      一夜的宿花眠柳并没让蓝老爹放松警惕,相反,蓝老爹以为蓝子桥已见识过女人的美好,逼婚逼得更紧。小白想要替蓝子桥推掉婚事,但蓝爹一把长剑扔到小白面前,冷声道:“你这孽子若不肯娶,到不如死了干净。”蓝爹年过半百,发已斑白,依稀就是家乡老父的模样。小白望了他很久,终究没有拿起那柄长剑。
      红莲坊的红灯一盏盏点亮,多情妖娆的女子挽着云袖斜倚在门口巧巧的笑,笑里有情,又无情。坊里美女多如繁星,有的女子卖艺,有的女子卖笑,有的女子卖身。却没有一个女子无怨无悔的卖心。
      红莲坊的一处院子里,黄轻寒靠着蓝子桥坐下,瓷勺调了甜羹,一点点喂给他。蓝子桥却抢了勺子,含了一口粥,俯身哺进他嘴里。
      小白站在树荫下,悄悄地看着窗内,眼睛一阵酸涩。
      他身上穿着和蓝子桥一样的衣服,手里捏着和蓝子桥一样的扇子,连长相都可以和蓝子桥一个样子。可惜他永远不是蓝子桥。

      身后一阵花香袭人,紫云歌缓步走到他身边,唤他一声:“少主人。”
      小白吓了一跳,赶忙擦干眼泪,转过头来。
      “蓝公子家的亲事……要告诉他么?”
      他沉默了一阵,只摇头。
      “这世界上的事,还有什么比两情喜悦更难得呢?”他说,“蓝公子和轻寒公子之间早已容不下其他人,何必让他们去为了另一个女人操心。”
      紫云歌倒不赞同:“少主人,若他们真是真心相爱,又怎么会被一个女人轻易拆开?”
      “纵是不会被拆开,但总会有些伤心,我……不想他伤心。更何况那女子相貌如何,家事如何,为人如何,蓝公子他是一点都不知道的。若是一个又霸道又刁蛮的女子……”说着,眼睛瞥向紫云歌,轻声笑了出来。
      自然换来紫云歌冷冷一瞪。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小白的额头点了一点,叹道:“少主人你自己都说了不知道那女子长相为人如何,那你就能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去忍受一个又霸道又刁蛮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白的手指封住了嘴唇。
      他垂下眼睛,嘴角却有淡淡地笑:“白羽摘觉得,人这一辈子,总有点虽死无憾的事情。”
      别过紫云歌,又去了一趟蚕神庙。

      那天的黑衣人一刀斩来,未及近身,已没了后劲,就那么直挺挺的跌进了小白的怀里。小白傻傻地抱着他,等到了身边浮起无数黑影才明白状况。几枚铜钱抛出去,逼走了那些说不清来历的鬼魅,而那黑衣人却被他拖到了蚕神庙。
      断了三条肋骨,五处刀伤,明处伤的不重。可手指搭上他脉门时,却摸出在他的胸口里,有一只来自苗疆的蛊虫。
      小白愣了好久。
      这下蛊的人,莫非是要绝尽他的七情六欲?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会下手如此狠毒?小白说不出。
      心中疑惑,又不好意思问,连日来便只是为他治伤换药而已。
      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小白迈步进入了废弃的庙宇。供桌之下的黑衣人一见到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身去,那别扭模样惹得他一下子忘了烦心事,忽然只想笑。扶着他从供桌里出来,帮他解开上衣。指尖在自己的手腕上揉了揉,从皮肤下揉出三根银针,手指一抬,刺进黑衣人的心口,护住他的心脉。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小白的动作,不发一语。小白偏头看他,嘿嘿嘿地笑了笑,在自己指尖咬了一个口子,鲜红红的血珠子抹在黑衣人的心口。
      不一会儿,一条小虫子拱啊拱的,从他心口拱出来,几口吸干了小白的血,才又钻回黑衣人的心口。
      小白这才收回银针,重新藏进自己手腕的皮肤下,又帮他拉好衣服。
      这几日里,他一向是给黑衣人心口的虫子喂了鲜血就走,但今日他心头一片混乱,蓝子桥的家说什么也不想回去,索性便靠在供桌上坐了下来。
      那黑衣人不说也不动,只用冷冷的目光瞪着小白。小白却在发呆,银色的月光飞过云雾,穿透破旧的窗棱扫尽蚕神庙。
      冷冷静静的蚕神庙一片如水月华。
      噗嗤一声轻笑,小白凑过脸来,笑意盈盈的眸子里倒影着黑衣人,他说:“就快中秋了,我扶你去看月亮好不好?”虽是商量的口吻,可由不得黑衣人说半个字拒绝,便扛扶着他,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走到庙外。
      桂影浮动,明月半墙。
      小白踮起脚,摘下一枝桂枝在鼻子下闻了闻,展颜一笑,俯身插在黑衣人的鬓角,轻声抱怨:“都那么久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叫什么。”
      黑衣人哼了一声,别过去头。
      小白却把头凑的更近,赖皮着:“不过我不怕,你不肯告诉我,我就叫你小黑。”他说着,小黑小黑的叫了半晌,突然鼻子一酸。
      黑衣人微微一愣,轻轻抬起头,见他眼角已有了泪痕。
      当日黄轻寒救了他,他怕自己的身份连累他,也是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于是黄轻寒只唤他“无名”。
      不需要姓名,不需要过去,名字和过去不过是一纸空言。对于黄轻寒来说,他眼里看到的只有一个该救的流浪汉。
      小白落了几滴眼泪,注意到黑衣人的目光,就擦掉眼泪,拍着胸口大声说:“你放心,你身上中的情人蛊虽然阴毒,不过目前还不至死,只要再连续服食我的血一个月,保管你药到病除。”
      换来的自然是黑衣人轻蔑的一瞥。
      小白不以为意,一屁股坐在月光里。转眼去看桂树的时候,余光眇到黑衣人在打量自己,他散乱的鬓角别着一只桂花,身侧也笼着一层淡淡的桂花香,说不出的别致。小白的眼珠子不由得一亮,托着下巴盯着黑衣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小黑,我发现你长得好漂亮,头发很黑,睫毛又长,眼神清清冷冷的,好像是我家院子里那些常年不化的积雪。”
      黑衣人嘴角一抽,索性闭上眼睛,谁想,小白的手指居然摸了上来。顺着下巴,一点点摸上额头。
      他轻轻的叹息:“如果我也生的如你一样好看就好了。”
      黑衣人还是不答。
      “你不相信?”小白有些郁闷,“要不,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我家看看……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回家了……”
      黑衣人抿了一会儿嘴,突然猛地睁开眼,直直地看着小白:“你也很漂亮。”
      闻言,小白摸上自己的脸,不由得苦涩一笑。
      是啊,薄嘴唇,挺鼻子,丹凤眼,确实很漂亮。
      只不过这是蓝子桥的脸。

      挨着黑衣人睡了半宿,梦里依稀是一年前的那个冬天,那时,他还叫作白羽摘。
      为了追寻心中江湖,他一个人离了家乡,来到遥远的江湖,一时失误,成了江湖人追杀的对象。易了容,逃得开追杀,却逃不开饥饿。后来幸好遇到黄公子,送药喂饭样样亲为。从前过得奢侈,洗衣做饭都未曾亲手做过,连自己身上的衣服该如何穿戴整齐都是黄轻寒手把手的教会。后来教他洗衣时,一枚青铜色的令牌从他衣衫里滑落,黄公子看着令牌上龙翔九天的花纹,愣很久。在他的心都已沉入海底时,黄公子这才笑了出来。仍旧把令牌塞进他的衣衫放好,轻声说着:你还小。
      所以,才希望能够为他做点什么。
      小白在梦里醒来,睁开双眼,身边的黑衣人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唬了一惊,伸手抹脸,才发觉不知不觉中,自己流了好多的眼泪。
      “抱歉,我做了个梦。”说着,扶起黑衣人重新走回庙里,将他藏进供桌下,又取了供果给他充饥。一套动作,自然而熟练,等忙完要走时,手腕却被拉住。
      小白不解,好奇的看着他。
      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是口气傲慢地问着:“名字?”那样子到像是施舍。
      小白笑了笑,刚要报出自己名字,忽然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一时百般心思涌上心头。便托着下巴看他:“我姓蓝,名子桥。你若想报恩,就请你好好保护黄轻寒黄公子。”
      黑衣男子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小白冲他的背影呵呵傻笑,心头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雕梁画柱,玉石栏杆,虽然不是他白羽摘的家,却也有一双他喊过爹和娘的老父老母。
      这一回到蓝府,他双膝着地,跪在蓝老爹面前:“爹,我娶。”

      婚礼备在中秋节,观礼时来了一群江湖人。
      厨娘用猪油面粉咸蛋莲蓉做成月饼,月圆时,人也圆。小白啃了几口手边的月饼,剩下一个蛋黄不舍得吃掉。身后摆着红皮鸡蛋,身旁燃着红烛,抬眼望向铜镜,镜子里蓝子桥穿着大红喜袍,眉梢眼角凝着点愁容。小白看了看,自贴身衣服里掏出几只瓶瓶罐罐,指甲挑出些膏子,在脸自己一阵乱抹。
      镜中人的脸色苍白下来,眼神变得柔和了,嘴角微微含了笑,这是黄轻寒的脸。
      小白伸手抚摸着铜镜,镜中人笑的既温柔又幸福,他俯身在镜子上亲了亲,脸色一红,眉眼的羞赧已属于黄家的下仆小白。下仆的脸,流浪汉的脸,卖花少年的脸,蓝子桥的脸,黄轻寒的脸。他可以拥有所有的脸,却没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脸。
      外面鞭炮噼啪啪响个不绝,火药味到处都是,他呆坐了一会儿,这才换回蓝子桥的长相。
      蓝府选女子果然没眼光,盖头下的新娘骨骼奇大,袖口里露出一双粗壮的大手。若是真正的蓝子桥娶了她,少不得将来要被这女人奴役。小白在心里暗骂自己这种时间还有时间取笑蓝三公子,一边执了彩绸,领新娘进屋。
      迈过火盆,拜过天地,新人送入洞房。新娘并不等小白去挑盖头,直接倒了交杯酒送到小白面前。
      小白没有推辞,两个人手腕绞缠,饮了这一杯下肚。火辣辣的酒水下肚,烧的五内如煎,好烈的酒。小小的一杯,才一小会儿,酒意就涌上头,小白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脑子里却只是更加混沌起来。
      红烛烧的凄迷,白色的烟雾缭绕不去。迷迷糊糊的,小白看到新娘自己揭了喜帕,他见识再少,也知道帕子下那张是男人的脸。
      原来……如此。
      对他们来说,自己永远都是得而诛之的魔教子弟。

      昏睡过去的时候,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遥远的家乡。午后的院子里铺着白茫茫的雪,有人赶着牦牛自远方而来,牦牛的脖子上铃铛响成一片。母亲摇着转经,带着小小的他走到羊卓雍神湖前。
      母亲捧起一捧,浇到他的额头,轻声说:别小看这湖水,这水来自雪山,是神赐予我们的恩泽,可以让所有人洗去身上的罪孽。
      他呆看着水珠从额头的绿松石落下,心中似懂非懂。
      人再醒来,新房变成了地牢,寒气顺着地缝丝丝渗入骨头里。
      小白说不好自己睡了多久,只觉浑身都疼,他一惊,转头去看,只见双手双脚都锁在墙上,腰上还缠了三道锁链。

      看守见他醒了,立刻去通报。才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地牢里就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没有找到蓝子桥或者黄轻寒,这才松了口气。
      “为了让你喝那一杯化功酒,我安排了多少人,没想到你竟然毫不怀疑直接喝下去。”蓝老爹感叹着,“是不是要感谢黄家生的好儿子,把一个两个男人都迷的团团转?”
      小白咬着牙:“不许你说黄公子的坏话!”
      “好好,我不说,”蓝老爹捏着他的下巴,调转他的头,“小兄弟,只要你说出进入天魔教的路在哪里,我们就放了你,好不好?”
      “我虽然有些笨,却不是傻子。”
      “既然如此,那也好。”蓝老爹摸了摸小白的脸,笑得踌躇满志,“那咱们就用刑吧。” 言语才闭,众人立刻上前,解开小白手脚的锁链拖了下去。
      他自负一切算定,可谁知二更天时掌刑人跪在地上,颤声磕头:“报告老爷,天魔教的妖人经不起拷问,此刻七窍流血,已经身亡了。”

      小白再次睁开眼已是三日后。
      女子的闺房薰着馥郁的香气,床帐上垂下妖娆的流苏,流苏下紫云歌斜靠在床头,双眼红肿:“少主人,您也太乱来了。”
      急忙爬起身,拍拍她的手:“放心,我会龟息。你看,随随便便就骗了所有人啊。”
      被他这么一说,想到当日从卧底手中接回小白冰凉身体的情景,紫云歌刚止住的眼泪又重新流了下来。
      小白吓得手忙脚乱,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了话,只好半跪在床上,扯了自己的袖子给她擦眼泪。抽噎噎的哭了一会儿,紫云歌这才收住眼泪,咬着嘴唇说:“少主人饿了吧?我去端些吃的来。”
      细米熬成粥,小鱼干切碎拌在粥里。
      小白捧着喝了小半碗,偷偷的打量着紫云歌,见她脸上的悲伤淡了去,这才小心翼翼的说:“云歌,我被蓝老爹拆穿……”
      “什么蓝老爹,分明是蓝畜牲!”紫云歌横了他一眼。
      小白咳嗽了一声。虽然背上的伤口隐隐还有几分伤痛,但他家教甚好,“畜牲”二字说什么也叫不出,只好含糊带过:“我被拆穿后,蓝三公子是不是回家去了?”
      “那日老畜牲带了人闯进红莲坊,二话没说就把小畜牲抓走了。”
      一下子急了,粥也咽不下去:“那黄轻寒他……”
      “黄轻寒!又是黄轻寒!”紫云歌噌的坐起来,一把抓过小白手里的粥碗扔到桌子上,“少主人你还要再死一次么?那姓黄的除了长得好以外,还有什么值得你为他出生入死的?你是堂堂少教主,也是咱们教里人人敬仰的小活佛,论身份,论地位,他倒是有一点配得上你么?!”
      “你不知道,黄公子他很温柔……”
      “是你不懂!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要是真温柔怎会害你如此?!”紫云歌越说越火,插着腰,把姓黄的祖上八辈子挨个骂了一遍。
      小白自知理亏,任她咆哮了半晌。等她骂的舒坦了,坐下喝茶的时候,才蹭到她身边,手指一拉她的衣袖,轻声说:“好云歌,告诉我吧。等我回家后,在爹娘面前多多的说你一些好话,好不好?”
      说着,急忙讨好地冲她扯出一个笑。
      紫云歌心火更盛,手指成爪,猛地把他扔出门外,狠狠地关上门。
      “你要见他,好,过几日我就带你去见他!”

      深秋天色一天比一天亮的晚了。
      集市慢慢热闹起来,卖胭脂的大娘迎来她今天第一位客人。
      他长得不算高,也不算矮,一身白色的苏绣公子衫,领口缀着块绿松石,整个人干净得像笼着一层水气。
      白衣的公子哥儿在胭脂摊前站定,苍白的手指按在一盒胭脂上。
      卖胭脂的大娘急忙说:“那一盒是不卖的。”
      “哦?”白衣公子哥愣了愣,“为什么不卖?”
      “那盒是留给一个叫小白的孩子的。”
      白衣公子哥的手指抖了抖。
      胭脂大娘唠叨着:“那个孩子啊,明明爱惨了人家姑娘却不敢说。这盒胭脂虽然贵了点,可怜那孩子一片心意,等到那孩子再来时,大娘我就算白送也要让那孩子拿走。”
      “爱惨人家姑娘……”白衣公子的眼睛垂了垂,轻声自语,“……说的也是。”
      胭脂膏子毕竟是女人家的东西,怎么能拿去送给男人。早听到情之一字误人,却原来不过是自己在最初就动错了心思。既然爱他,就该保护着他,关怀着他,怎么能把他当作女人一般对待?
      他想着,心头酸涩。手指终于从胭脂盒上移了开。
      “大娘……”
      胭脂大娘急忙凑上来:“这位公子,您说。”
      “如果我想给一个人送样东西,您看,送什么比较好?”
      “呦,这可得看你要送的人跟您是什么关系。”
      白衣公子偏头想了想,说道:“……朋友,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朋友。”

      再不是黄家的仆人小白,再不用装成蓝家的蓝三公子,洗掉脸上所有的伪装,恢复自己原本的身高,他是魔教出身的白羽摘。
      看着铜镜中那张许久不见的脸,才发现,最陌生的竟然是自己的脸。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唇小小的。眉梢眼角,带出几分怯懦,平凡到不能再平凡。
      这张脸,对于黄轻寒来说,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紫云歌提着裙子一角走进卧房:“少主人,我带你去看一场好戏,如何?”
      白羽摘转过头来,冲她摇头:“云歌,我可以不去么?”
      “我还是希望你去。”
      “……那好吧。”白羽摘体贴的点点头。

      坐在马车上里,掀开车帘的一角,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热闹的集市,这些是在不久以前还属于他的东西,却也在一夜之间,永远的失去了。
      他放下帘子,趴在马车小几上叹了口气:“云歌,你说,为什么中原人士要斩杀我们天魔教的人呢?明明我们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又从来没有害过他们。”
      紫云歌倒了杯茶递给他:“少主人,你要记住八个字——非我族类、其心可诛。”
      杯中的茶水晃了晃,白羽摘呆呆的望着茶杯,叹了口气:“……我不明白。”
      车辙辘辘的走了一段时间,便停下了。紫云歌向白羽摘招了招手,等白羽摘坐过去时,她便一把捂住他的嘴:“嘘,少主人,好戏开场了。”
      车帘子被掀起一角,他们的视线所对,竟然是曾经无数次出入的黄府大门。而他心头上放不下求不得的黄公子竟然和蓝三公子跪在一起。在他们的面前,是蓝黄两位老父。
      白羽摘大惊失色,刚想要掀帘冲出去,就被紫云歌点住了穴道。
      一街之隔,蓝老爹抛下两柄剑,用足够所有围观百姓都能听到的嗓音说:“分套断袖,天理不容,你们两个要么永不相见,要么就血溅当场,好好掂量着,选一个。”
      他说的决绝,周围有些围观的人也听的愤慨,便有人含了一口唾沫直啐到蓝子桥脸上。
      蓝子桥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爹!孩儿愿死。”
      才说完,便又是一个响头。
      身子直起来时,青石地面上已有了一丝血迹。
      跪在一旁的黄轻寒终于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帮蓝子桥擦掉脸上那口浓痰:“爹,蓝伯父,我不求死,子桥也不求死,我们求生。”
      蓝子桥转过头来,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迷途知返也好。”黄家老父点头。
      “不,不是迷途知返,”黄轻寒摇头,“爹,你和伯父所求无非是江湖一统,我听说昔日苗疆之地埋藏着巨大宝藏,若您和蓝伯父愿意成全我们,我和子桥一定会带着宝藏回来。”
      “你……”黄父没有说话,而却蓝老爹皱眉了。
      黄轻寒拉着蓝子桥站了起来,用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子桥,我不想死,我不想你死,所以咱们要一起从苗疆回来,堂堂正正地站在世人面前。”
      虽然额头上的鲜血让过去的蓝三公子看起来很狼狈,不过他仍然还是像一个贵公子般笑了出来:“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天涯海角,咱们生死都在一起。”

      天涯海角,咱们生死都一起。
      白羽摘深吸一口气:“云歌,谢谢你,我知道了。”
      “小主人……”
      “可就是如此,”白羽摘偏头笑着,“我还想要跟着他。”

      城郊外那座小小的坟头旁,他背脊弯曲,修长指尖在无字墓碑上摩挲而过,眉头紧皱,嘴唇裂了几道口子,发丝有点乱。
      悄无声息地走上去,如初次见到的陌生人一样,假装不在意的寒暄起来:“这位公子看起来如此伤心,不知这坟里埋的是谁?”
      闻声,黄轻寒微微一僵,迅速的转过头来,打量着眼前的人。
      “你是……?”
      他急忙又上前一步:“我姓白,名唤羽摘。天色不早了,我见公子您一个人坐在这里,心里有些担心。不知,墓中埋的是谁……?”
      “在下姓黄,名轻寒。”黄轻寒礼貌的起身还礼,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这墓中埋的是我家小仆,他叫小白。”
      忍不住一怔。
      原来,里面埋的竟然是那个连自己都厌弃的虚伪角色。
      白羽摘悄悄攥紧手掌:“为什么公子你要为一个下贱仆人伤心?”
      黄轻寒抚了抚墓碑,再没回答。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站了很久,天色逐渐变得灰黄,风吹过来,乱起乱坟岗的尘土。黄轻寒习惯性的抬起袖子捂住嘴:“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走了,羽摘兄弟,咱们就此别过吧。”
      白羽摘点了点头,却仍旧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黄轻寒回头看了他一眼,再没多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离开这片坟冢。
      不过走出一里地,白羽摘目光一抬,看到不远处正立着一名蓝衫男子,手中一柄纸扇缓缓的摇着。
      是了,蓝三公子又怎放心黄轻寒他一个人外出。

      “多谢白公子护送,你我就此别过吧。”黄轻寒第二次向白羽摘行礼,走向了蓝子桥。后者笑着牵过他手,拢在自己掌中。
      和黄轻寒不同,连日的巨变丝毫没有让他失了半分气度,这份优雅从容,无风无浪的平日可以装的十成像,但骨子里处乱不惊的气质,白羽摘自问是学不到的。
      沉思之中,兀见两个人携手而去,他心头一急,忙不迭的追了上去:“二位公子,相逢就是有缘,如果不介意,可否让白某作东,与二位共饮一杯水酒?”
      黄轻寒站住身,并不答话,到是他身旁那人转过头来,用冷冷的目光自上而下审视了白羽摘一番。
      锐利如刀的目光扫到身上,似乎可以穿透一切伪装,白羽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忽然一声哧笑,蓝子桥手中扇子摇开:“好啊。”
      “子桥。”黄轻寒低声唤了一句,语气里尽是不赞同。
      白羽摘眼见蓝三捏了捏黄轻寒的手,不徐不急的对自己说:“既然这位小兄弟赏识,蓝子桥和黄轻寒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次,白羽摘听得很清楚,他的口气里,尽是嘲讽。

      几碟小菜,几杯淡酒,城郊的小小酒馆里点上了第一盏灯笼。
      纵是知道自己多半是被讨厌的,白羽摘仍旧厚着脸皮点了菜卖了酒,然后更加厚脸皮的在黄轻寒身边坐下。
      同桌吃饭,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蓝子桥并不看他,只是拎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放在嘴边细细抿着:“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白少侠玲珑七窍,应该不是只想请我们喝酒这么简单吧?”
      筷子在白羽摘的手中转了三圈。
      “是,是这样的,在下家里有一名家仆,曾得黄公子照顾,这里遇到黄公子,特地来感谢一声。”他见蓝子桥脸上带出嘲弄的神色,急忙又道,“不瞒二位,其实我家那小仆,名唤小白,正是……今日墓地中的人。”
      “那个魔教之人?”
      白羽摘的攥紧了手中筷子:“是羽摘一时失察,让……让魔教中人混了进来。”
      这谎话编得连自己都觉得破绽百出,幸好听到这个名字时黄轻寒眼圈红了,所以他们便再并没有过多盘问。
      “黄公子您不必自责,若不是……若不是蓝大侠发现,我还不知道他是魔教中人。”白羽摘急忙劝解,又利落的从腰间取出一物,放在桌子上,“他虽是魔教之人,但本性并不坏。这本是他要送给您的,可惜这次……所以,只好由我拿过来,交给黄公子您。”
      黄公子轻轻转过头,看到桌子上是一只长箫,翠绿欲滴。忍不住又是一叹。
      见他叹气,心头微微泛上一丝甜蜜,唾弃着自己的心思,却还是问道:“不知二位有什么打算?”
      蓝子桥的目光在白羽摘身上转了一圈,淡淡地说:“我们打算南下。”
      “南方好啊,好花好水。”生怕冷了场,白羽摘急忙顺着蓝子桥的话头说下去,“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白公子,现在都快九月了,哪里来的荷花?”
      “唔……”白羽摘脸上一红,胡乱说,“那个,留的枯荷听雨声,也是好的。”
      蓝子桥扇子合上,别有深意地笑道:“我们要去的是苗疆巫蛊之地。”
      闻言,白羽摘一愣,脸色慢慢青白了下去。
      短暂的沉默之时,一道清冷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苗疆巫蛊之地,难道你们的目标竟然是当年祭鼓教留下的宝藏?”
      白羽摘心头一动,猛地转过身去。

      清冷冷的下弦月升起来,照在他的黑衣上,像是揽了一身冰雪。那人半依在窗边,拎着一壶酒,长眉斜飞,挑衅的目光锁在蓝子桥身上。
      白羽摘确实一怔,羞愧懊恼同时涌上心头。连日的变故不断,等他逃出地牢再此前往蚕神庙时,早已人去庙空。那时他愣了很久,心中暗恨自己粗心大意,竟错过帮他解毒的机会。这天大地大,一旦分别,到哪里去再寻一个不知名姓的人?
      原以为缘分已尽,却没想到,今时今刻竟又再见。
      黑衣人灌了口酒,目光在蓝子桥的身上转了一圈,扫过白羽摘,没作稍事停留,便落到黄轻寒身上:“你就是黄轻寒?”
      黄轻寒站起身来,行了一个礼:“在下黄轻寒。”
      黑衣人一声冷笑,瞬间人已在空中,手中寒光暗闪,掌中双刀对着黄轻寒刺去:“纳命来!”
      蓝子桥扇子一翻,搁住黑衣裳右手中的刀。一击不中,黑衣人鹞子回翔向后翻去,待的双脚落定,拎起酒壶灌了一口,这才用冷冷的目光重新盯住蓝子桥的脸。
      “我只说一次,你最好给我记牢,我叫墨云翻,”随后,又一本正经地补了一句,“不许再叫我小黑!”
      黄轻寒不明所以地看着蓝子桥一眼,换来的只有对方同样不解的目光。
      白羽摘暗暗咳嗽一声,捂住自己的脸,呆立在当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