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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苏清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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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她的父母刚离异,她从母亲的旧寓所里整理完东西,走了出来。
是要搬去宿舍。书本。CD。衣服。打字机。笔记本电脑。数码相机。大堆的文稿和参考书。大学女生的东西非常杂乱,哗啦丁冬的零件吊饰,小盆的羊齿绿色植物,信件,木雕和玉的工艺品,看着它们统统被扫进一只巨大结实的纸质箱子里,没有任何分别地呆在一起,然后被运走,再分离,归类别。一件一件重新摆放端正。更多的人会在并不私密的空间里认识它们和它们的从属。
然后,进入新的生活群体,开始适应,并期待逐渐良好交际,去除坏的习惯,培养同窗情谊……好多事。
想到自己会耐心地处理这些杂碎之物,洗弄整理,然后敞开胸怀去和一些开头只能算是陌生的人称兄道弟,她就觉得荒唐。而大多数人却一件一件地去做,一点自知也没有。
非常荒唐的事情。
这些从来不是她的所要。连同父母的离异,也不过是场班驳的DIVOCE。
看,再怎样的离合,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三两言语,事情就可以完结。连二十多年的相伴,小孩,稳固的家庭关系和牵绊,都可以一一清除,不剩渣滓。也算不得什么。不用顾及。人情可以算什么。人性的联结脆薄比纸,轻轻一戳,一条缝隙清晰可见。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轻轻地仰起头,突然就觉得疲累。这样的累,仿佛洞穿了世间情义,再无憧憬和起伏。心里的惨淡,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非常之艰涩。
这种年纪,不值得这样去考虑自己的人生。又没有用。
苏清和,她的名字,这样简单,寄寓期待。也是,父母永远希望自己的小孩子可以聪明,可以懂事,可以讨人欢喜……可是这又怎样,毫无新意,没有转圜。与她,是怎样都没有关系了。
她的手,插在卡其裤袋里,沿着路,巨大的香樟树下,缓缓地走。背脊挺直,姿势很闲。背一只巨大的包,放满了足以整垮她肩膀的宗教书籍。一遍又一遍地,哼着同一首歌。
MY HAPPY ENDING。
她16岁的时候,被告知:没有人要你。请,开始,独自,生活。
(2)
苏清和喜欢穿着蓝白格子的衬衫。她的手指修长。她有十年的小提琴基底。指上有薄薄的茧。她不算沉默也从不嚣张,成绩不错。高中时竞赛拿了好几个奖。很风光。
她也谈过几场不淡不浓的小恋爱,不过都结束了。
好似时间总有期限,一到便都没有了耐心,分手是必然的。
她的刘海剪得平平,两边的发散开,层次地长,后面一束马尾。面容平静。常常会去书店和古玩市场溜达,腿酸了便会窝进人员稀少的咖啡店,整理资料和刚才拍得的照片。要一壶绿茶或者牛奶。若是店家不提供,便会离开。
数码相机已经磨角,也不如时下的新品种那样小而轻。但是握感很好。仿佛所有的呈现,只有这只手和这只相机的组合,才能有得温情。买了数个128兆的记忆棒,最后总会拍满。可是筛选之后,不会超过五十张。我们总是要捕捉很多很多的东西,然后才决定,这些要留,那些丢弃。
只是一些私人化的选择。
生活在学校学习和私人爱好上来往。一切都好。照常。新的还没有沸腾,旧的忘记回想。再怎样,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她的头上没有生两只角,手脚也没有瘫痪,不过父母在名义上要她独立,实质上都不要她打扰他们的新生活罢了。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不过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
五年了。自己也过得还可以。只是半夜起来,去厕所的路上,看见玻璃窗上反射的隐约消瘦的面庞和略显宽松的睡袍,清白的棉布衣,和苍白的脸色,觉得自己也许像一只游荡的鬼。
说,只是寂寞伤心一点,其实没有关系。
未免矫情。
没有亲情的包围。人真的有许寂寞。好似别人的背后都有张底牌,而自己背后空空。一回头,就是茫茫大雾。不知道扶持的那双手在哪里。
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从来不是。她说,被计划好地那种忽略是一件受伤的事。尽管受伤程度可轻可重,可是这种在意是无法避免的。就如任何你无法解释的负面情绪,你可以积压,但是总会爆发。无法避免。
这种人生,是简单无聊的,让人一眼看破。这种寻常人的人生。什么转折,什么博览,什么终极,没有什么用。你永远需要平衡现实和自己的冲突。你总是不满意。你总是有所抱怨。
因为你不是圣人。
所以,受伤后,可以心灰意冷,意兴阑珊。但却,只能局限在此。
突然消失了某些有关自身的意义。于是只能用无聊的事件来填充。
可以说,她即将结束的第十三场恋爱,是没有什么不同。
(3)
交往Joe。是个不错的男孩子。本名林施然。英俊高大,成绩也好,又是有心有才。所以是非常适合愉悦的理想对象。他的圆润,不会使得话题随便枯竭。
而她总是温顺地站在他的边上,让他说。随便说。他的所说,是终究与她无关的。她知道。所以应和也显得随随便便。不大专心。有时候,他轻轻帮她整好被风吹乱的头发,说,苏,你怎么心不在焉。
她的短短的头发,墨黑墨黑。很是柔软。像丝绸一样。有冰凉的质感。
她想,你是不会浪费感情去生气郁闷的。她就笑笑。
她一定会有的动作,就是双手环胸,缓步行走。尽管是以柔软的姿势降低了自负睥睨的力道,但还是表明了格开所有亲近的坚决。她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所以至终都没有牵手过。
心里是早就不相信感情的。
Joe有八个甜心女友。六部手机,编好号,分天数奇偶使用。她也是知道。
是的,彼此心照不宣地玩起少年人的游戏。你面对我面。可以互对微笑。互相走戏。互相欺瞒。
他尽可以演一出感人肺腑的精彩话剧。对别人,对她,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他尽可以骗去天下所有女人的欢心。与她何干。
他自是可以永远貌似温良地和她对阵到底。谁比谁气短,谁就自动退下,败阵,逃离。这是游戏规则,他知道。她也知道的。
可是她疲倦。或者说,是她,常常容易败退,先有了殆倦之心,习惯性地再次想败阵下来。成全对方的得意。她从来不想继续这种没有情义的,虚度掉一生精华时光的游戏。无需光鲜外表,无需喧哗跟随。只要可以安静下来,只需要类似,在日光之下,一壶好茶,阅读一本好书的闲适。
她的右掌习惯性地缓缓搭上左臂,做出一个柔和的环胸的姿势。
她对他说,如果,悲剧喜欢来,早一些才好。如果总是先甜后苦,人生就会显得凄凄悲惨,会怨气重,会没办法心气平和。也会看不清真实和本相。呵,很多坏处。对不对。
他保持沉默。
这一天,她叫他摊牌,关系正式破裂。他的脸色终于很难看。
她又说,我从来不喜欢咄咄逼人的。可是我不装糊涂,不装优雅,不装大量,不和你比深沉。我只是,觉得无聊,Joe。
她笑。微眯起眼,感受迎面吹来的夏风。空气里全部是香樟叶片的清透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