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白凤（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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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着白玉瓷杯的十指纤长，温润如玉。方无璧现下正立在那摇摇欲坠的衙门口前，摇扇似笑非笑的打量着里头的人。
一身藏色便服裹着略显单薄的身子，莹白雪肤，与方无璧如出一辙的温润笑靥，以及那铭刻在心灵深处的凤目。
“先生，本官早已沏好这壶清露玉茶，就等先生您了。”
“呵呵，大人客气了，”方无璧进了这有些杂乱的斗室，盯着这由上好暖玉琢成的玉壶，突然道，“听闻大人刚上任之际，便雷厉风行，与黑师爷一夜之间用计，便端了附近肆虐乡邻数年的山贼老巢？”
潭清池听了，有礼的笑答，“这是下官的本份。”
“而当初大人缴获的金银珠宝，尽数进贡朝廷。即为家乡除害，又为大金国库添砖加瓦，实在是忠义两全啊！”
潭清池依旧听着方无璧说着，不为所动。
所以，方无璧便直问道：“只是，恕在下冒昧，大人，这山贼围在山里头，难不成只吃金银珠宝便能过活？呵呵，这实在是奇闻啊……”
这一回，潭清池动了，如副侍女图般静谧之中透着莫测，“先生，你看到了？”
“大人，若在下未记错，数年前大金朝正值饥荒战乱之年，朝廷下令，各县都城，凡有余粮，一律上供充作军粮，违令者斩！”
“……”
“这事，您是知道的吧？”
是谁说唯有金银珠宝，或是武林秘笈灵丹妙药方是世间至宝？对于天天瘪着肚皮，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而言，只有粮食，能喂饱饥肠辘辘的孩子、娘子、爹、娘的粮食，这才是他们心中的至宝。
而他们的父母官，为此，默默的顶上了杀头的大罪。
潭清池默然不语，亦算是答了方无璧。须臾之后，他还是执起手中的瓷杯，“先生，喝茶吗？”
方无璧手中的纸扇微晃着，一双琉璃目掺杂着无法明了的情绪，直直得盯着潭清池。至少，生就一副玲珑心的潭清池，此时此刻，也无法看透。
就在两人彼此对视之际，“啪”的一声，方无璧收了一直晃到刚才的纸扇，笑得犹如桃花初绽一般，接过了潭清池手中的茶杯，轻啜一口，“呵呵……真是好茶啊……大人真是好手艺啊！”
“……多谢先生夸奖……”敛起眉目，在那一瞬，潭清池有着轻松的同时，心中的困惑仿佛也更深了——这位奇怪的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这疑惑，区翼便可以解答——“简直就是色迷心窍！”提着伤腿冲着方无璧直扔石头的区翼，一脸的憋屈，“就这么算了？这样也不能抵了他想把咱们当活祭的事啊！再说了，谁知道这些年他们害了多少条人命！”
“此话差矣，”方无璧连忙打住区翼的话头，“张大虎对此事完全不知，可见除了今年外，其余时候并无异状。所以本公子猜，或许是有什么缘由导致那‘摄魂术’出了什么差子？”
其实方无璧也不是乱猜，王屠夫的临危相救，以及他怪异的举动，多少都给方无璧提了一个醒。是啊，或许不是自己想的如此倒楣？这潭大人也许只是把他们三人当成诱饵诱群尸，然后一举歼灭？
最关键的是，方无璧相信，这潭大人必不会让身为风坞县子民的张大虎成为陪葬的。
“那……那个王屠夫究竟是何来历啊？这么厉害？”现在，区翼见着那拿着青铜古刀在菜市口利落的把头猪拆得七零八落，崇拜之际，总会忍不住直犯恶心。
于是，方公子又是笑得莫测，“小翼啊，你不觉得，这世上还是有些秘密存在，才会不失这活着的乐趣啊……”
“……”他当所有的人都像他一般吃饱了撑着吗？
方无璧依旧这么不正经，翘着二郎腿托着腮，桃花眼眯成一条缝般，“再说了，这风坞县有着像凤儿一般的美人……本公子还有何所求的呢？”
“……”这次，区翼倒是不再反驳，只是好奇的问，“白凤，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区翼从未见过这只在方无璧口中才会出现的“美人儿”。以前只是觉得方无璧这纨绔子弟认识的人，也不过如此。只是现下想来，能让这样的方无璧时刻铭记于心，并且追随着其在世间的幻影……或许，并不是自己相像中的如此简单？
方无璧也没吝啬，开心的似是终于遇到了知音的棋痴一般，裂嘴笑着。夕阳之下如此的笑意，便被沫上了一抹令人心动的暖意。
他说：“我的凤儿，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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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的白家是有名的书香门弟，官宦之家，自大金开国以来，族谱记了十代男丁六十余人，而金榜题名的，便是四十余人。而在朝中任四品以上大官的，也绝不在少数。
红漆点缀的古桐木门之内，穿着白衣小小的娃儿正捧着书卷，追着刚才朝上退下的老者不放，“爷爷爷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何意？”
慈爱的老者抚着孙儿乌亮的发髻，冲着那面粉团儿似的糯软的脸庞逗乐着，“怎么？小纪祠不是自诩天资聪颖，天下无人能敌吗？怎么连这句话也不明白？”
小小的人儿白皙的面上沾满了桃粉，不甘的道：“这句话，连老师也不明白……”
老者也未对这从小便被宠上天的小娃过于严苛，只是浅浅的把这字话给解了，然后轻声道：“这，是我们儒者的气节，也是我们的骨气……”
“骨气？”小小的娃显然还不明白。
老者并未回答他，只是又提了一个问：“小纪祠这么会读书，以后想做什么呢？”
小娃没有多想，雄赳赳气昂昂道：“当然是像爷爷和爹一样，长大后，我一定要踏上那金銮宝殿！”
“那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呃……我想帮爷爷和爹，分担一些事，这样你们就不用天天忙里忙外，都没时间陪奶奶了……”
“呵呵，念祠是个孝顺的孩子。”老者的眼中带着欣慰。
“我还想，我还想能帮上当今的圣上！”嫩嫩的童音带着憧憬，兴奋的高声叫着，“是他西狄蛮族给赶出咱们大金的！他是个大英雄！我长大了一定要成为有用的人，帮上他的忙！”
这回，老者的眼中闪过一丝怪异，怔怔的看着这双目发亮的小娃……忽然，他仰天长笑，“好！好！我们的小念祠日后一定会踏上那金銮宝殿，亲自叩拜当今圣上！成为……能帮他的人……”
“嗯！！”大大的一声，终于是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鸟儿。小娃儿“咯咯”的笑声，围着他自小长大的院落，欢快的飘扬，飘远……
正如他爷爷所料一般，小娃儿终于是踏上了他心目中的金銮宝殿。只是，太早太早，稚嫩的双翅还未展开，便被紧紧的拘在一起，再也挣脱不得……
“陛下，他们便是白家最后的血脉……他们，还只是孩子……”
是的，孩子，满身泥泞污渍，双手被牢牢的绑在身后任凭其勒出道道青痕。白念祠跪在金銮大殿之上，身边紧靠着的是年仅二岁，刚刚才说清话的小弟……
“哥，我疼……我饿……我冷……”句句，便如同利刃刺入了念祠的心中。可他却什么也无法作，甚至全然充满了迷惘。究竟发生了什么？昨夜，全家还举家欢庆小弟的生辰，可官兵冲入府中顷刻之间，充满的便只有奶奶和娘亲的低泣，以及爷爷及爹面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而他，什么也不能作。他的大腿甚至没有那些官兵的手臂粗，他的声音叫得再响，也抵不过宫中传令官的一声冷哼……从那一刻，他便觉得自己睡着了，浑浑噩噩的便是过了一日……
“陛下！白家自大金开国以来，便是忠心耿耿，绝无异心啊！”身侧，极年轻的声音，甚至还带着变音时的嘶哑。终于，引起了白念祠的注意。
侧头看了眼与那一品官服极不相衬的稚嫩的脸，白念祠想起了，爷爷曾说过，当今宰相年方十四，却足以让百官臣服，辅佐圣上。
那时，自个作还极不服的夸下海口，“我十二岁，便能金榜题名！辅佐圣上！”家人一笑而过，带着只有自家人明了的自傲。他们相信，相信这小小的娃所说的话，可现在……
突然，清冽之音刺破迷雾，如燕回之声终于是唤回了白念祠的思绪。他说：“抬起头来。”不高不低，如同清泉徐徐流淌，却带着无法抵抗的威势，“白家的后人，抬起头来。”
于是，白念祠抬起了头……然后，他见到了神祗！如同天上的真君降临凡尘，细致精美的脸上无丝毫的瑕疵，明黄的金冠更似把他照耀的犹如九天之上……白念祠暗想，这，是真人吗？
“陛下！”
啊，对，他不是凡人……白念祠暗想着，他是大金国当今的圣上……上天之子……自己曾宣誓，好好读书，为了能有朝一日，在其身侧辅佐的当今天子……
结果恍惚之中，那人踏下了高耸的似是连入云端的宝座，立在了白念祠的跟前。
“你，想活下去吗？”如同天籁般的声音，低问着。
“噗”的一声，极不敬的声音打破了如此庄严一刻。一个极其英俊，甚至带着邪媚，一头乌亮的黑发不拘的垂在身后，黑色戎装如同其本色的男子，噗笑着走到了帝王的面前。
“小人儿啊……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放肆！”
可是眼前的帝王却仅是冷冷一瞥，继续问着跪在地上的小娃，“你，想活下去吗？”
“……”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想要活下去吗？”
身侧，是小弟愈发无力的哭泣声。白念祠低下了头，他虽然小，却什么都清楚。他的家，显赫一时的白家，已是灰飞烟灭了，而能活下来的，除了什么也不懂的小弟外，没有任何人……再也没有，白家了……
“……我要活下去！”突然，白念祠抬起头，直视着他曾经视若神明的大金朝帝王！“我要活下去，无论任何代价，我都要活下去！”
自始至终，他并未说出任何一个“求”字，那对清澈明亮的眼中，亦是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于是，大金国主金隶，似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轻挥着手告诉一旁的文官。“白家后人，因年幼无知，免去死罪。即日起贬入贱籍，永不回复！”
“陛下！”
“唉，小人儿，你啊，真坏心啊……”
无论身边是何声音，白念祠亦是睁大了眼似是要把那明黄的如同神祗般的背影，铭记于心，永生不灭——犹如，他换来的“贱籍”……
几日后，都城有名的倌楼偷偷的入了两们小小侍童。作主的老鸨嫌弃“念祠”这名太过晦气，拎着小娃的耳朵打量着，“嗯，一对好眼，天生的美人胚子。从此以后，你就叫‘白凤’了，明白了？”
改名“白凤”的小娃反嘴一口，便咬得老鸨嗷嗷直叫，一根指头差点被他生生的咬下！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白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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