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糖与抗生素》东溟

4、邹海涛其人其事

　　“我说张扬。”
　　王红军保持着瘫坐在椅子里的姿势，一边啃着菠萝面包，一边看着对面柜台里边喝可乐边翻看文件夹的青年。
　　距离上次在食院甩开腮帮胡吃海塞导致半夜消化不良睡不着觉已经小半月，记吃不记打的王红军依然是没事就往这边跑——尤其是现在有人针对食院新产品动向随时向他通风报信，以保证他吃到的永远是优惠品尝的限量版。于是尽管为了篮球赛天天参加锻炼，腰上的肉依然是有增无减。
　　“嗯？”
　　叫做张扬的现役小吃店兼职售货员兼王红军专用美食间谍抬起头，微笑着看他。
　　果然又是这张如沐春风礼貌周到无可挑剔出类拔萃但就是让人觉得很眼熟的不怀好意的笑脸。
　　“你真的确定自己没有个叫做邹海涛的失散多年的弟弟？”
　　张扬合上文件夹，单手撑着柜台，棉质衬衣的袖口整齐地挽到手肘处，露出白皙结实的小臂。
　　这个问题这半个月里王红军问了他没有十遍也有八遍。
　　张扬手指敲打着柜台边缘，歪头想了想：“要不下次咱仨一起吃个饭顺便滴血认亲？”
　　王红军咬一口面包，毫不犹豫：“你请。”
　　张扬也不含糊：“好啊。”
　　王红军默默把脸转向窗口看着外面晒太阳的老太太，用力撕咬着无辜的面包，避免使自己幸灾乐祸的表情显得过于明显。但可惜肩膀抖动得太厉害，隐藏失败。
　　他几乎可以想见饭后张扬那张肠子都悔青了的脸——虽然这么对待一个不算太熟又对他还不错的伙计有点不厚道，但是正如邹海涛同志的名言，有便宜不占大混蛋。有人主动提出掏腰包，不吃的是傻子。
　　当然如果他能知道让这俩一个人精一个钱精凑到一块会有什么下场，大概不会笑得这么得意。
　　不过这都是后话。

　　这个让王红军念念不忘的名叫邹海涛的同志是王红军的同届，室友，对床，617的传奇，5号楼的神话，英语系的人才，人文院的奇葩。大小也算得上是个公众人物。而此人的主要事迹用八个字就可以简明扼要地概括：视财如命的死胖子。
　　从小到大，王红军见过贪财的，但还真没见过邹海涛这么贪财的。
　　但凡是能赚钱的活此人都来者不拒。上到打工做翻译，下到替课抄作业，间或进行手工制作贩卖废品群众演员路边摆摊，万能程度有如机器猫，收钱指标仿佛格格巫。就差在身上挂个牌子：只要给钱我什么都能做得到的哟。
　　王红军搬进617的第一晚，就被此人半夜拿着小手电窝在被窝里数钱的刷刷声跟偶尔发出的怪笑吓得神经衰弱夜不能寐，悄悄爬起来戳了戳睡同一边的刘浩：“这哥们不是马加爵亲戚吧？”
　　刘浩把被一蒙一翻身，迷迷瞪瞪回了一句：“哦那你小心点他今天摆摊给新生卖东西最后只剩下水果刀没卖出去。”然后继续无障碍睡眠。
　　剩下王红军自己握着指甲刀瞪着天花板默默垂泪到天亮。
　　而张扬看着他的表情，总让他有种邹海涛见到毛爷爷的幻觉。以至于每次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神投过来，他都会下意识地一捂钱包，心中高喊老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要杀要剐放马过来。
　　事实上他也真喊出来过。而张扬的反应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更厉害了。

　　不过除去那种偶尔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张扬基本上算是个好人。按照王红军的标准。
　　但凡是能给他好处的都是好人。而张扬的过人之处在于他是个不拖泥带水的好人。
　　当天晚上他就给王红军打电话，明天下午五点大石头等，请客吃饭。
　　第二天王红军下了实验课扔了器材拔腿就往外跑，完全不管不顾大师姐身后狼嚎一样的嗓音：“王红军你个兔崽子又不刷实验仪器！不就是相亲吗你火烧屁股一样跑什么啊别以为马老板出差了你就能嚣张下次在再样我把鸡毛羊毛耗子毛全塞你抽屉里！”
　　然后就听见隔壁实验室门呼啦敞开，传出冯磊比平常高了八度的声音：“宋文娜你嚷什么嚷全楼就听见你一个人声音我正赶实验报告呢全让你搅和了！”
　　正愁没人掐架的大师姐立刻河东狮吼了回去：“我愿意！你那根本就是掰不出来关我什么事正好你也没事干了过来给我刷碟刷盘刷试管把实验台给我擦出来！”
　　然后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夹杂着冯大师兄宋文娜你轻点放开我耳朵的叫声。
　　千万不要招惹理科女人。尤其是女博士。
　　王红军松一口气庆幸又逃过一劫。脚下溜得更快了些。
　　到了大石头，张扬已经在等了，依然是整齐得像要去做报告一样的衬衣跟笔挺的裤子，站在刘家花园四个血红大字下低头噼里啪啦地按着手机。略长的刘海盖在额头上，夕阳下呈现出透明的浅褐色。
　　“哟，来了啊。”
　　抬起头，看见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张扬把手机放回口袋，再次朝他露出漂亮的笑容。
　　这一次大概是薄暮的阳光的缘故，那笑容在王红军心里轻轻搔了一下，竟然也不那么让人头皮发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