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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水格之城(26) ...

  •   “这你别跟妈说,让妈知道了又得没完没了。”
      “孙子让妈知道。”
      “什么时候学得说脏话了?”黑头笑嘻嘻地问,他对说脏话本身倒不生疏,但从他面前这个女孩子并且还是他妹妹这个身份的嘴里说出来,突然就想要追根究底。
      “呵,突然就顺口了。小说里我总把自己弄成个开口孙子,闭口他妈的的女主。特女霸王。”
      “就贫吧你,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黑头走了,那灯还亮着,马小军可能在上厕所又有一件事情等着他在做,可能是一场艰辛而漫长的路,可能坐在门口吸着烟忧愁着。然而这都是猜测,黑头看着近眼前杨娜的窗户上,那闪了一下的人影,然后那人影的半边脑袋就在窗户上定格在那漫长黑夜里,他知道她是在写小说,即使这他都知道,但他还是觉得这也是猜测的,他想证实一下,但起身后他觉得这没有必要,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她是在干嘛。于是他坐了下来,想了另外一些事情,吴明月那边风头是过了,如果某一天吴明月打来个电话,自己是否就会在立即亲人的面前重蹈覆辙十年前的诀别。因为他要每次离别都当成永别,在他所遇到的事情和人,他总很认真地对待,因为他在想自己下一秒就可能死了,他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他知道自己一只脚踩在阴间里。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这大概就是他的活法,他想。

      雨真正下了起来的时候,我还在工地里打着桩,临时爆破师傅的小工有事去了,把我叫去帮把手。我极富想象力地想象着那堆深粉红色炸药在塞进那个深到不见底的洞里爆炸,自己被被炸得尸骨无存的情景。那些肉都在天上飞,那些骨头在空中划了许多抛弧线,仿佛工地在庆祝放的烟花一样。
      刚开始我跟另外俩个小孩抬着铁桩,我就那样想着。他们看样子还不过十八岁,但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来看,我却分明感觉到了那种只有年逾古稀老人对生命才会有的坦然,甚至是冷淡地漠视。
      他们仿佛都没有感觉似的,在那不停机械地做着工,工作着。忽然他们其中一个说,“下雨了!”
      然后我也觉得脸上粘上了几滴雨。
      监工说,“这小雨,下不了多长时间,待会儿就会停的。”他要求我们打完眼前这个桩,我放着那些深红色的药粉,它像细沙那样飘进去,另外个人放着引线,我说,“小心点儿。”
      “没事儿。”他说,说完就爆炸了。
      如果不是药粉象细沙那样细细地飘着,如果那天不是下着雨,如果不是…,我脑袋里在想着这些原因,医生过来却对我说,“如果不是运气的话,你可能早已经死了。”
      我没想到运气,我没想到我活下来是靠运气,那另外二个对生命视坦然态度的小孩子却因为没有运气英年早逝。我身上缠满了白色的绷带,我动也动不了。
      “你像个白球!”工头进来房间就跟我打了这样一个比喻,他提着些东西,为这次事故深感抱歉。他走后我便突然要想一些事情了,很多事情摆在我心里排着队等我去想。首先我想我该什么时候可以走路,我会不会有严重的后遗症,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呵,当然,时间可以是任何时间,我突然并发症猝死过去。所以我开始对生命有了企及,仿佛我看到了尽头,并试着减缓脚步,那尽头摆我前面等着我,我一点点走向它。
      在这之前我要做些事情,我终于想通了,我终于恢复了信念,在那黑乎乎的窗户飞过来飞蛾撞在玻璃上,我想到了杨娜那趴在台灯下写字桌上,那印在窗户的飞蛾更是无数,那些飞蛾组成了杨娜在窗户外面沉静的影子,或许不是,或许我从来没看过她在窗户外面的影子。
      我现在得在医院躺上些日子,甚至在这充满着药水消毒剂味道的病房里对着濒临死亡的病人度过这秋天的尾巴。杨娜再也没来过了,我甚至有点渐渐忘了她的样子,她的鼻子是高高的,或许是纤细白白得一点儿都像婴儿的肌肤一样嫩滑。她的眉毛不是很浓,是淡淡的轻飘飘的。我在心里作了无数关于杨娜样子的猜想,并且越想越美好。
      在医院的最后一天,那个在我脑子里由精美五官的美好形象,虽然她跟我说过她要结婚,并且勒令我不要再去找她了。我甚至怀疑过我什么时候伤过她或者不经意间错过了什么,但一回首啥都没有。世上有很多男女存在这样的关系,他们要么是情人,要么是陌生人。我和杨娜便属于这种关系,在我内心还未完全分裂时,那种美好便对我起了强烈的推进作用,于是我决定要去找杨娜。

      倘若不是吴明月打来个电话,黑头也不至于在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无眠。他想许多问题,关于他在另一间房里熟睡的妈妈,和现在可能还在灯光下伏案的妹妹,以及在远方十来年未曾谋面的爸爸。
      当电话来了的时候,他正从窗户边那无尽的关于黑的联想中走到床边长抒了一声。然后他就接了电话,用慵懒疲惫的声音回着电话,“喂,谁啊?”
      “你吴大哥!”
      他立刻精神起来,就好像吴明月站在他面前,他用高度聚中的听觉观察着吴明月,甚至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唯唯诺诺,他走到窗口拉上了窗帘,他还觉得不安全,又去看了看房间的门关上了没有。
      最后他轻声地说,“吴哥,有情况了?”
      “没有情况,你准备准备,回来干活儿。你那案子结了,找了个傻逼替你顶罪!”吴明月说,“你赶紧的!” 接着他就挂了电话。
      本来吴明月叫黑头干什么,黑头是从无怨言,也从没考虑过什么的。然而摆在他脑子里的现况,不得不使他进行一次思考或是反思。他那道顺从的墙就倒了,使他想了很多,添了很多麻烦。他觉得情愿自己是个没有思想的人,简单地说就是傻瓜。这样就不用想了。但他现在并不是傻瓜,他有个继承他妈的精明的头脑,甚至他可以全方位地考虑这件事情的过程与结局。于是在要不要立刻回去帮吴明月还是留在家里过完这个年,况且妹妹眼前也快要结婚了。他把这俩件事情掂量了一下,毅然决定给吴明月去个电话,对,给吴明月去个电话,他心里又坚定了一遍。
      他战战兢兢地拨了吴明月的号码,“喂,吴哥么?”
      “你?”
      “我小黑。”
      “恩,什么事儿?”吴明月接着又说了句,“你赶紧回来帮我,我这儿正缺人。”
      黑头刚想说出去的话又吞了回去,“没什么事儿,就问候你下。”
      挂了电话之后,他从床上爬起来,他睡不着了,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开了窗户看外面那景色,其实也没有什么景色,只不过是一片乌漆抹黑在外面如潺潺流水,惶惶移动着。他看出了那黑在移动,在一点点儿往他心里一个劲儿地钻,他急忙地关上窗户,再一次拨通吴明月的电话,“吴哥,我想迟点儿再回去帮你。”
      黑头以为会招来吴明月的一顿大骂,却听到那边一个女声说,“吴总出去了会儿,就回!”
      他悬着的心马上就掉了下来,那一刻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郁闷。

      “吴总,电话!”
      “谁的。”
      “没说,电话还没挂!”漂亮的女秘书把电话递给了吴明月
      “喂,谁啊?”
      “吴哥是我。”黑头又说不清楚话了,但就算吴明月要杀了他,他也要把这事儿给说下去。
      “黑子,怎么了你,才一会儿给我来二电话,你有事儿吧你。”
      “啊,有…有事儿。”
      “有事儿你就说。”
      “我想迟点回去。”黑头说完,把电话从耳边拿开,瞪着手机,就好像待会儿可以看见那骂声。
      “迟点儿回就迟点回呗,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吴明月说。
      黑头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过完年就回去。”
      “恩,好。”吴明月说。
      直到挂了电话,黑头还恍若梦境一般。

      正在回宿舍的路上,我一抬头望了眼天空,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那雪花儿在空中飘着,那情景很快笼罩住那个百废俱兴的一片居民房上,我们刚进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拆除,在那密集紧挨着的房子身上感受到了一次前所未有摧毁的畅快,我大汗淋漓,而如今看起来,这雪下得不是时候,拆除工作要停了,我们这帮人只好在工头的命令下挨个儿回家过年,我回了宿舍,人走了大半,还有几个准备不回去过年的人在收拾着床铺,我跟他们不熟悉,我跟谁也不熟悉。他们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没有家,不,应该是说忘记了家,或者还有可能是其他一些什么原因吧,我坐在床上,窗户靠床边上,我推开窗户望着那有些灰色的鹅毛般的雪花在那空中飘啊飘啊,在想。
      他们在我身后肆意吵闹着,甚至我跟他们一点同病相怜的意思都没有,或许这样也好,我可以安静地思索我一个人的问题。可他们的吵闹声打扰了我,我只有望着那雪花,把他们意象成这些雪花中的几片比较厚重的,我把他们分别安排在树上挂着,在墙角里,在臭水沟里,在地面上。我这样想着,便进入了一个充满幻想的世界里,而我在那里感觉到无比的寒冷,寒冷到身体里流的好像不是血,是冰渣子,半冰半水的冰渣子在我动脉里簇拥着一团热血蠕动着。
      或许我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想象力,根本就是我的切身体会,因为我的身体正在消融一片片雪花,在白茫茫雪一片的空场地上,我一人站着。

      姚静淑去娘家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大雪,满口抱怨,说这天不得好死,就算是回了家,推开了大门,还不忘淬口痰,换了身衣服,好多了。怒气也就消了。和颜悦色地说,“这雪下得真是早。”,她换了鞋就要去厨房,杨娜坐在电视机旁啃着苹果,黑头从厨房里出来说,“妈,回来了啊,饭做好了,就等着你呢。”
      姚静淑笑嘻嘻地说,“我儿子大了就是会关心人,就是懂事儿明理。” 杨娜扭头过来说,“还有你女儿,开口闭口都是儿子。菜可是我炒的。”
      姚静淑说,“你还让你哥这个大经理亲自下厨做饭不成。”她明显护着儿子,这从小时候就能看出来个端倪,而在久别相逢之日更是无以复加,或者是说没有道理。
      “我不会做饭的,从没做过饭。”黑头去厨房端菜。姚静淑喊着杨娜,“死丫头,来帮你哥端菜啊。”
      她接着说,“这几天为你啊,可是快把腿跑断了,你姥姥家三舅的儿子也挑着日子筹备结婚。”
      “你说小洁啊!”杨娜跳了起来,“他跟谁结婚去啊,也没听他说几时有过女朋友,怎么这就开始选日子了呢。”
      “不知道。”姚静淑端着菜在厨房里狐疑了会儿,“怕是赔了礼钱,你想啊,娜娜这结婚你三舅怎么也得出个好几百吧!这钱也不能白花去了,得挑个事情给弄回来。”
      杨娜翘着嘴巴,“我妈那套打死也不给别人占便宜算账法又来了,哎呀,我说妈啊,就算这样也不进不出,收多少给出去多少,就当没有过。”
      “还有可能多出!”姚静淑恍然大悟起来,她想了会儿,接着说,“我们肯定要多出点儿。”
      还没杨娜开口问为什么,黑头端着汤出来问句,“为什么啊,咱家为什么要多出啊?”
      “你三舅家是娶女,咱家是嫁女,嫁女怎么不如娶女来得热闹,喜庆。”姚静淑说着说着就带着哭腔,黑头看情势不对,放下了筷子,“妈你怎么了?”
      “我一想我养这么大的个姑娘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就不舒服。”
      “那我不嫁了!”杨娜说,姚静淑打断说,“别瞎说,都快结婚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爱开玩笑。” 她擦了擦还没从眼睛里满溢出来打着转儿的眼泪珠,又擦了擦俩边的脸颊,吸了一口气,好像她开始正在抑制住自己那五味杂陈的内心,可她自己还没开始说话就表现出了阴郁的悲伤,而在小西来家接走杨娜,按照习俗,未过门的妻子在结婚之前必须先去见个面儿,那时候,她的悲伤更是大张旗鼓地滚着脸上的泪珠儿不停地往外掉,照老人的说法,这该哭,哭得以后夫妻之间就不会再吵架。第二天杨娜就该回来了,姚静淑早早儿就站在门口伸长了个脑袋,“今天这日子娜娜该回娘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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