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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水格之城(十九) ...

  •   “追着没?”“给跑了。”“笨蛋。”“那儿有警察。” 黑头趴在地上已经没有还手的力量,像一堆肥肉堆在地上,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吴明月的车停在了不远处,他穿着黑而大的风衣,他从车里出来如同一件黑衣从车里飘出来了一样,寒风把他吹到了这帮人的旁边,那些人都叫着,“老大,跑了一个。”
      黑头眯着眼睛,吴明月蹲下去凑着看,“哟,这不是黑头么?” 他扭过头去,假装很怒气冲冲,说,“这他妈谁干的?”
      “你交代下来的就这俩人。”
      他过去拍他脑袋,“知道这人是谁吗?” 那帮人刚才那嚣张气焰不知道跑哪躲了起来,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子。
      吴明月接着说,“盒子是我同学,咱们是哥们儿,咱们是兄弟!”
      黑头被送到了医院,吴明月跟着去了,黑头哪儿也没伤着,就点儿皮外伤,刚进医院就出来,寒风变和煦了,像少女的手一样拂过肌肤。“盒子呢?”吴明月问黑头,他们一起走在大吉利街上,路灯陆续亮了起来,一半的商店也开了灯,街道朦胧了起来,数不清的飞蛾集结在一起像波涛一样荡漾在这街的上空。
      “不知道。”黑头回道,“是谁叫你这么干的?”
      “许爷。”吴明月说,“要知道是你们,我不会接这活儿的。”
      黑头望了他一眼,那是狐疑的一眼。
      吴明月说,“你也知道的,我跟盒子小学就是同学,是哥们,是兄弟,我怎么可能向兄弟下手。我这人最看重的就是兄弟间的义气,爱情可以没有,兄弟间的义气不能没有。”
      黑头半信半疑,吴明月递给他烟,他眼睛望着吴明月,“啊,许爷那边你怎么办?”
      “那你就别管了,自有办法。”
      黑头自顾着说,“那我先走了。”
      吴明月拦住他,说,“你要去哪里?” 黑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愕然。吴明月说,“你就跟我吧,日子肯定比以前好过。”
      “我得找盒子去。”黑头说,他的眼神微弱地抖了下。
      “盒子,我会叫人去找的,你别担心,到时找着盒子,我把他也叫来,你们还是哥们,还是兄弟。”
      “恩。”黑头点了点头。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被子压在我身上如同一座山一样,我负担不了任何东西,我也不想负担任何东西。我的头动不了,眼睛的前方正直溜儿跑进来阳光,屋顶上那白色薄膜的天窗,静止不动愣窗户上的小鸟正瞅着我,听不到说话的声音,我想我死了么,我这是来天堂了还是地狱啊,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在哪儿,我在一间屋子,我努力回想我是谁,可脑袋竟然剧烈地疼痛起来,我是谁呢。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我想不起什么东西来了,我只知道在我前前那小鸟扑哧摇动翅膀掠过窗户的身影成为我脑袋原始的记忆。飞扬起来的尘灰,破陋的小木门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噼里啪啦敲打着门框,外面几缕阳光飘进来照着床头边上的镜子,墙壁上几张照片,泛黄,都具有历史。我想了一会儿这照片的人的过去,那是个小女孩,长得清秀,然后小木门打开了,进来个大姑娘,她手扶在门上,头扭向外面喊着,“就不,就不去。” 她的气息有点儿不稳定,像是刚经过了一万米的长跑。
      “该,该你嫁不去。”外面飘进来这样的声音,仿佛顺着刀锋飘过来的一样沾染了锋利无比的气息。
      她看我醒了,转身关上门,还偷偷冲外面瞧了一眼。
      “你醒了啊。”她跟我说,她端过来一杯水。我接过水,疑惑地对她点了点头。
      她接着自顾自地说,“哼,就不嫁怎么了。”
      我喝了口水,瞟了她一眼,“啊。”
      “啊,没什么,你觉得好点儿么?”
      “怎么回事?”
      “我看你晕倒在大吉利街胡同里,本来我走了的,你动了下,脑子里某种思想在作祟,我又回了去,这样就把你给带回来了喽。”她笑了笑,“呵,是不是很像肥皂泡沫电视剧里的情节。”
      我也对她笑了,“呵,我以为我死了呢。”
      “你当我死了呢。”她说,“你要是死了,我不就死了。”
      “呵。”
      “你怎么搞得,全身都是刀口子。”她问我。
      我说,“你怎么敢带一个陌生甚至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的男人去自个儿家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把你给带回来了。”她剥了个橘子给我,笑嘻嘻地递给我,“给。”
      夜晚的时候我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我想一些事情想得头疼,外面月朗星稀,我一个人悄悄搬个凳子去了外面,寒风一阵一阵的,泥巴墙上草根儿在响,猪院子猪搜动引起的在这寂静的空气里深邃的外音,好像这声音要传达出一些意思来,隔壁房间里灯还亮着,我凑到窗户边儿上去,月亮从我脑袋里撕出轮廓不算清晰的影子贴在窗户上,她低着头在写些什么,她的神情很专注,专注到好像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凑过去,她冷不防地说,“看不清楚吧。”
      我干笑了下,“呵。” 她早就注意到我了。
      “我字写得很潦草。”她说。
      我问她,“你在做作业么?”
      “我辍学很长时间了,我是在写小说。”她打开窗户,对我说。
      她的脸在月光下显得一点儿瑕疵都没有。
      “睡不着。”我说。
      她停下了笔,“失眠啊你。” 她说着便收起了那黑皮小本,塞进柜子的抽屉里。
      她关了窗户,从堂屋里出来,也关上了大门。有一个房间里的呼噜声打得震天动地。这房子周围的树叶哗啦哗啦响。周围静悄悄一片,只能听见风声,落叶在地上龇着的声音,少数绕过湖面上通过枯萎掉的荷叶一起飘荡在上空的意向,我听不到它们的声音,却用眼睛看出了它们的声音。说不上那夜的宁静与安逸,耳朵里仿佛有叮咛小巧金属敲打的声音,我推了凳子到她面前,做出很绅士很男人的模样,不熟练地说,“你坐啊。”
      她笑了笑,指着对面那快要垮掉的小棚子,散开的木头勉强地支撑着一个掉着一些草的木架子,如同有许多手扒在上面一样。“去那儿啊。”
      我望了一眼,跟她点了点头,“啊,恩。”
      这中间有小木桥,桥下的水静得让人产生幻想,我们过了小桥,冲着小棚子奔了过去,她跑在我前面,她的头发被月光染成金色,很多年的以后我对她说,她最美的是头发,是月光下的头发。她跳到架子上,我怎么也不跳不上去,她把手伸给我,温和地对我笑着,“你真没用。” 后来她又想了一会儿,觉得说错了,便又说,“哦,你大病初愈。”
      我们坐在架子上,我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手到处乱动,她左手跟右手仿佛在玩弄着什么那样相互扣着,细碎月光的斑点开始减弱起来,我知道,夜已经深了。
      她突然歪过脑袋来,问我,“你在想些什么呢?”
      “没呢,我一想东西就头疼。”我机械地回答。她又低下了头,“我想很多事,每天我都要想很多事。”
      我问她,“在想什么呢?”
      “小说啊。”她眉飞色舞地说,“人物,情节,命运,这些。”
      一谈起小说,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来,我后悔问她在想些什么,以致于后来麻木地听她讲她所叙述的虚构的凄美的爱情故事,听到后来麻木地哭了。我感觉这像个圈套,不可理喻。
      她接着说,“我刚写了个好凄美的故事。”
      “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我问她。
      她仰着头望着头,“是写你的。”
      我来了兴趣,“我有什么好写的。”
      “不啊,我觉得你是个有许多故事的人。”她的头在我的肩膀那动着,所以我看到她的头发像大海里汹涌的波涛翻滚着。
      她接着问我,“你是干什么的,你怎么晕倒在胡同里,浑身还是刀身?”
      我想了一会儿,“我想不起来了。”
      “那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么?”
      “不记得了。”
      她失望地像个小孩子那样嘟着嘴儿,“你失忆了啊你。”
      她说的失忆很好,我确实失忆了,我忘记了过去,我跟她说,“可能吧。”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拉啊?”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你说可能就想笑。”她说。
      “你怎么写我的?” 我动了身子,架子嘎吱了声儿,她拍了我下,“别乱动。”
      “这上面不结实。”我指着旁边,“为什么不坐在那面残墙上。”
      她跟我说她从小就坐这架子上望着月亮出神,她曾经有一段时间想象到月亮上会有人居住着,每天用手电筒朝她的手上发射出光,那种直直的柔和的被称之为月光的光。她在这架子上哭过,笑过,那些眼泪都在木头上制造了一个个的细小黑色的痕迹,后面的大树落了叶,又长了叶,然后再落了叶,那些落叶在她的身后制造了凉意么,一个个的秋天从她身边披着冬天的外衣偷偷溜走,打着春天的旗号进驻在暖和春天的小草上。后来爸爸要拆了架子说去做板凳,她死活不肯,她的思维渐渐变得唯美,变得飘忽不定,她觉得那架子上有太多她的梦,有娃娃,有一枚棒棒糖,有一个大大练习本子在挂着,有一个漂亮的发卡,有一盏阿拉丁神灯。有一套流行的连衣裙,雪白的菊花在上面,大堆的玫瑰花堆在上面。
      她最后说,“反正这上面有很多东西。” 她没说完。
      “呵。”我笑了下,“你还没说你怎么写我的呢?”
      “你知道么,我现在梦想都没有了,这事儿发生在前俩年,我再也不会做梦了,我望着月亮再也望不出什么来了。我感觉到害怕,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她答非所问地说。
      “厄。”
      她又歪着脖子,双手支撑在架子上,俩跳腿在快活地摆着,她瞟着我,“你希望我怎么写你呢?”
      “我不知道,你说啊,你说你怎么写的我。”
      她给我绕了个圈子,“你猜啊。”
      “啊,我猜是个集优点于一身的人。”我冲她傻笑着。
      “错,我写你是个流氓。”她说。
      我有点儿愕然。
      “我像流氓么?”我跟她说。
      她假装仔细地瞧了我一眼,其实答案早在她嘴上转了一圈,“像!”
      “不过我写你是个不同于其他流氓的流氓。”
      “那不还是流氓。”
      “流氓分好的和坏的。”
      “没这么分的啊。”
      “虚构嘛,懂么。” 她撩起一根草来在空中左右划着,嘴里哼着小调儿。“什么时候我拜读一下你的小说。”我说。
      “好啊,现在就行。”她兴奋地跳了下去。“你等会儿啊,我去拿。”
      她过了那小木桥,她在我眼里就成了个点,那个点闪进了房间里,然后划成了一道光,光又在屋子前面缩成一个点,最后那点越来越大,她朝我跑来,手里不光拿着那黑皮本子,还捏着瓶儿酒,她靠在架子边我的旁边,斜着眼睛望我,手里在撬那瓶盖,“会喝酒么?”
      “我不知道。”我说,“你给我试试。”
      她撬开了酒瓶盖递给我,我抿了小口,“我会喝酒。”
      “很多东西还是忘不了的。”她跟我说。
      她双手捧着递给我她的那个黑皮本子,我接过来,她蹦上了架子挨我坐着,“看看。”
      我翻了一页,她伸到我面前,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瞪在那本子上,“往后翻。” 我一页一页地往后翻,如同一段一段地岁月在我眼前消失,那带有擦拭痕迹涂抹的红色笔迹如同一道道鲜血,我突然沉迷于这种嗜杀岁月的方式。
      她按住我的手,“哎哟,就这儿了,还往哪儿翻去啊。”
      我愣住端着本子,她指给我看,月光有点儿弱,我看不清楚,她上面写,杨娜,漂浪青春。
      我转了个头儿,“你叫杨娜?”
      她鼓了鼓腮帮子,点了点头,“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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