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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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之后，她入宫了。天空是明净的蓝，仿佛能将宫中照的无比明亮。
她由一辆小轿子在夜半送入宫中——没有明媒正娶，没有凤冠霞帔，没有青骢马和八抬大轿——这是皇后的专利。她坐在轿中，心中愈发酸涩，她告诉自己，她为的是巅峰之路，这些都是无谓的。
她胡乱找了喜帕。这是违制的，面君之时便要除去。喜帕垂下的一刻，她怔怔的想：这也只是她的奢望，光明正大的聘入宫中，而不是纳入宫中。
侍寝那夜，望着垂泪的红烛，她不由悲伤。强令自己微笑起来，却没有了这样做的力气。
她好像在追忆着什么，但又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追忆。直到明黄的衣角出现在视线内。
“你是新晋的才人？”皇帝的声音温厚而深沉，听不出喜怒。
“妾……”她惶恐地垂下头去，谁知满头的珠翠似是不堪忍受重负，脱离了丝绸般的乌发。满地丁零声，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她顿时不知所措。
皇帝并不介意，微笑着说：“乌发如云，兆美人之姿。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向上望去，视线停留在皇帝的盘扣便不敢再动。
屋里有一瞬间的沉默，寂静得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半晌，温厚的男声再次响起：“果然是人间尤物……你可愿意侍奉朕？”
她一愣，大胆地将视线向上抬了抬。皇帝已经而立之年，气色朗润，容貌不怒而威。他的神色舒朗而和蔼，望向她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也仅仅止于欣赏。
她卑微地俯下身去，一生仿佛都从未这般坚定：“妾不悔。”
红烛一晃，终于是垂下泪来。
明德十一年二月，晋才人穆氏婉仪位，封号“丽”。
这仿佛是一个讽刺，因为在这片女子的海洋中，她仅有“丽”可以与人比试一番。
十日，一连十日，承恩车夜夜停留在她的宫殿。这份从未有过的殊荣使六宫侧目，朝野震惊。有心者盛传她穆妩是狐媚子变成的美女，蛊惑君主，是天下大乱。
是夜，她依偎着帝王：“陛下，为什么偏偏是妾呢？”
帝王慵懒地回答：“怎么？对自己不自信?”
“妾实为受宠若惊。”
“你啊……朕的后宫中，只有你让朕比较放心罢了。其他人，水很深。”帝王把玩着她的乌发，“朕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女人，但是别人却认为朕需要一个傀儡。”
她那时不明白，帝王言外之意是她愚笨，没有家世背景，容易掌控，真正的以色侍人。
第十一日，皇帝独宿。她的宫殿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陈贵妃的驾临，使她有种感觉。仿佛贵妃是主人，她才是客人。
“你是就是新晋的丽婉仪？”面前的女子气质威严，广袖华服，鬓发齐整，处处都是规矩的痕迹。她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感情的真伪，语气也近乎刻薄。她身上的香气却令穆妩很难受。
“久仰姐姐芳名。”她斟酌着词句。
“和本宫不要说那虚伪的一套。姐姐妹妹的本宫听着烦。”贵妃挥袖，坐到了主座。她转过身，脸上妆容精致，形容孤傲。她细致地打量起这位婉仪的面容来，红唇突然一勾：“果然是好面相。只是……可惜了。”
穆妩那时不知她可惜的是什么：“请娘娘赐教？”
“入宫十天，竟不知日日拜见正宫皇后。”陈贵妃有些怜悯地看着她，又垂目品茶。她身上的香气愈发浓郁。
她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那……妾该怎么办？”她忽然觉得膝盖发软，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皇后裴氏是一个和蔼的女子，她亲切地拉着她的手直叫妹妹，惊叹于她的美丽，又说了好一些体谅她的话——仿佛未曾感到丝毫的不快。她一直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
太子生母，惠贵人齐氏是一个安静的女子。她的眼睛如古井，看着她来来往往，仿佛什么都不留意，仿佛什么都尽收眼中。贵人向她露出一个文文弱弱的微笑：“妹妹的光辉让妾觉得人老珠黄。”她有些微微的得意，但惠贵人的下一句话立刻给她泼了一整盆凉水。
齐氏微微掩唇：“只是妹妹初入宫闱，又非官宦之家，有些事情……怕是很难相处平衡吧。女子的千般哀怨更是始于此地……”说着，齐氏抬了抬秀气的眼睛，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始于此地啊……”
贵人在预示什么呢？
她琢磨了一路，直到傍晚回到宫门。她闲闲坐在庭中的雕花凳上，轻轻扇望着庭中昙花，便开始沉思。
千重瓣的昙花晶莹透亮，皎似天山雪，白如中秋月。冷月如霜，镀上花的洁白，带着莫名的凄凉。见此情景，她便有些落寞。
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悲哀，又似是叹惋。也不知是什么感触，她想起了远方的家。家门三千里，她有些想念刻板的父亲，有些想念精明的母亲，还有……那个河畔的少年吧。
露珠凝上了花瓣，千重瓣有些颤颤巍巍。她有些痴痴地抚上花：“这条路，我真的走对了么。若是……”她心中一凛，已经不能回头了，又孰知是非与否。若是错了又如何，她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宫中不想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她总觉得莫名地不安和无所适从。她努力把那夜的子修从脑海中抹去，心忽生悲凉。她现在根基未稳，走的又是这般的通天之路，以她之能实难达到，以色侍人终究不能成大器。帝王也许只是一时的猎奇心理，美人迟暮却是必然。
“哎……”她叹了一声，却再也没有了言语的能力。手中的花莹莹地对着她，也似是在感叹着什么。
她心中悲哀愈甚，唤来了宫女：“这株我很是喜欢，栽一些到我院中罢。”
“可是昙花花期短，又是极难伺候，这……”
“无妨。”什么是长久的呢？她极为自傲的美貌也不过如此罢，“你是新来的，敏儿呢？”
眼前的宫女面容朴素娴静，安静的垂目：“回小主，敏儿姐姐最近受了些风寒。”
她莫名的不安，总觉得有人在策划着什么。可是宫中的娘娘各个笑靥如花，实是辨不出真伪。
翌日，她有些忐忑地向贵妃述说着这些。贵妃冷笑一声：“人心隔肚皮。这么好的面相，心思怎么如此愚蠢……”她听了有些不快。
“现在宫中是她们的天下。以你之貌，本宫之力，你可愿意颠覆这一切？”贵妃扬着头，眼中有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不敢与这种光芒对视，而心中却已有了变化：“妾惶恐，只求自保。”她已失去了通天的傲气了。
“哼，自保？你很快会发现，有了这等容貌，不奋争连自保都做不到……”陈贵妃很是嘲讽，甩袖离去。袖中的香气使穆妩感到熟悉，似乎在皇后那里问到过。
是麝香！她有些震惊地抬眼望去。陈贵妃一丝不苟的宫簪在阳光下，闪耀出耀眼的光芒，但过了折射点，又瞬间黯淡。
（本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