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三） ...
-
梨乡跟之前真的大不一样了。
我站在秦小冬的头顶，跟着她走遍了梨乡。
梨乡真美啊。
比之前还要美。
可是这美上总是覆着一层薄纱，平添了朦胧，让人恍惚。
究竟是梨乡变了，还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秦小冬带我转完梨乡，把我拿下来，哄着我说：“好啦，带你逛完啦，我们回去吧。道士哥哥回去看不到我们会着急的。”
不，我还不能回去。
我还没有找到道士反常的缘由。
我从她手中飞走，向村庄后面的那座山飞去。
道士说过，后山的那个瀑布，是他平时修行的地方。
秦小冬大概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跑走，愣了一瞬，而后急忙追上了我。一边追还一边劝着我回去。
我带着她飞到了后山，并没有找到瀑布，只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和洞口干涸的石泉。
我在洞口停了停，而后带着秦小冬进了洞。
往后的许多日子里，回想起来的时候，带着秦小冬走进那个山洞，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道士，他整个人隐匿在洞口光亮照不到的阴影里，周身笼罩着好似绝望的气息。
我感觉，他好像快要被吞噬了。
他听见动静，转过头看我们。
他脚边跪伏的、跌坐的，是我在外面刚刚见过的，梨乡的村民。他手里的长剑还在滴着血，鲜红的血滴让我觉得喘不上气。
我看见了，在我进洞的那一刻，他手中的长剑，划破了那个孩子的咽喉。
那位年轻的母亲，痛苦绝望地哭嚎，几近疯魔地抱着她的孩子，怨毒地冲着道士嘶喊。
而那个孩子，至死安静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那些村民，看着道士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恶魔。明明之前，他们那么喜欢他。
我想起了身后的秦小冬，回头去看她。
她果然被吓到了，愣愣地看着那一幕，而后微微低下头，平静地仿佛什么反应也没有。
但我看得清清楚楚，她扶着山壁的手，甚至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她在害怕。
我想过去安慰她，余光却看见道士走了过来。
他拿着沾血的长剑，脸上淡漠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他用空闲的那只手，把秦小冬拥进怀里，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胸膛上。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用淡漠的语气，说着最温柔的话：“没事了，小冬。你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梦很快就醒了。”
他腰间的金铃在他说话时淡淡发着光。
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人类的可怕。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只是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让我本能地感觉到抗拒和恐惧。
秦小冬在他怀里不动了，闪烁的金铃也停了下来。
他这才转头看我，那个眼神让我觉得陌生又悲伤。
他好像不是原来那个道士了，可他的确还是原来那个道士。
我听见他叹了声气，意味不明，我听不出他的情绪。
他说：“我不是说过，外面很危险，不让你出来吗。”
他像是缓过来了，收起了刚才淡漠的样子，只是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
他向我招了招手，轻声道：“过来。”
那么温柔。
可我只觉得难过。
我没有去他身边，而是转身飞到那个孩子面前，贴了贴他已经凉透的脸颊。
为什么呢？
道士不是说，梨乡的人温柔又善良吗？他不是很喜欢梨乡的人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我见过这个孩子。
当初他生病，他的母亲来找道士求助。病好后，那位母亲带着他来道谢，我就在屋内远远地看着他。
我当时觉得，梨乡的山水真养人，把这孩子养的水灵灵的。
我当时见他可爱，便没忍住，飞过去在他头顶上蹦跶了一阵儿。而后被他发现了，他便同我追逐了好一会儿。
我那时在想，小孩子真好，那么干净那么纯洁。
那么鲜活。
从前我不知道人们口中的死亡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一个人一旦死了，那么他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这应当与世间万物此生彼亡是一样的。
而这样的轮转，我已经看过太多次了。
但是当我亲眼目睹了人类的死亡后，我第一次为一个生灵的逝世而感到悲伤。
昨日还与你嬉笑追逐的孩子，今日却冷冰冰的不动了。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人类所悲伤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失去，是永别。
我贴在那个孩子的脸颊，忽而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动。
我抬头一看，只见他的母亲在发抖。
这位年轻的母亲低垂着头，脸埋在孩子小小的颈窝中，颤抖的身体里压抑着痛苦的灵魂。
我飞向她的脸颊，想要安慰她，却在落上她脸颊的前一刻，听见了道士紧张的喊声。
“回来！别靠近她！”
伴着道士的声音，我看见了那位母亲的面容。
她抬头看着我，掺着血泪的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
她看起来好像很痛苦，紧紧地把孩子抱在自己怀里，盯着我的表情几度变换，又哭又笑。
她眼底的血泪愈来愈多，望着我的目光令我感到悲戚。
她的脸上不知何时爬满了可怖的蛛网纹路，却依旧在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
她朝我缓缓伸出手，似乎是想触摸我，却在抬起手的那一刻，被飞驰而来的长剑划破了脖颈。
我呆呆看着她脖颈上的血口，喷薄的热血倾盆而来，让我觉得整个灵魂都在接受炙烤。
我恍惚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母子，意识忽然模糊起来。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
我一粒小小的尘埃无法理解亦无法承受。
我在这段山洞里的最后一段记忆，是那些村民哀恸的哭喊和绝望的脸。
我失去意识时想，也许噩梦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第4章 （三）
